我抹了把额头问她晒不晒,她支支吾吾,声音很小:露露笨,尿裤子,露露要等着哥哥。
河露当初不爱说话、又腼腆,幼儿园里没人跟她玩。一到夏天我和小峰一起去山上掏鸟蛋、下河捞小鱼,身后就必定跟着河露。她不让别人抱,就黏着我。可是夏天多热啊,浑身上下哪都是汗。我不惯着她,我跟小峰前面拎着渔网走,她只能抱着奶瓶歪歪扭扭追在我们身后,一步都不敢落下。
我知道她怕什么,她特别怕被人给丢了。
因为河露清楚自己和别的小女孩不一样。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不愿意蹲下去尿尿。她想要学着像男孩一样扶起小鸡巴撒尿,可结果还是会漏裤子,淋湿镶着水钻的凉鞋。
那年暑假一过,我在学校从走读变成寄宿,没时间看着河露,也不知道是谁天天在她耳边说她是残疾人,让我妈给她领残疾证。国庆放假的时候,我好不容易回趟家,河露便轻手轻脚趴在我腿边,眨巴着眼问,“哥哥,残疾证是什么,可以换鸡蛋吃吗。”
我把练习册一推,问她这话是谁和你说的。
河露却不吱声了。
开学之后我连着几天翻墙逃学,跟踪了她一段时间才给弄明白。我和小峰一起找到陈老狗家,把他家陈小狗揪出来一顿拳打脚踢,揍到他保证再不敢嘴碎,再不敢掀河露裙子。陈小狗像条毛毛虫,抱着头在地上扭来扭去,嗷嗷求饶。
而河露当时就站在门外,像看我给她洗裙子一样,平静地看着陈小狗挨打。
后来我边写检讨边告诉她:“谁再欺负你就欺负回去知道吗,老河家不养窝囊废。”,河露听后在我旁边懵懵懂懂地点头,眼睛忽闪忽闪盯着我,听没听懂也没人知道。
其实我也想过,河露长大后娇蛮的性子除了拜老河所赐,可能还要归一份功给我。
她自从渡过初中以后便不再执着于跟自己的身体对抗。戴胸罩、打耳洞、学着和女孩一样蹲下排泄。她成为一个漂亮、又顽劣的妹妹,活在阳光底下,就像一个完美的女孩儿。
直到今天,河露心底藏着的芥蒂又被重新挖了出来。我没有过多追问,只是安静的坐在她对面看她吃饭。
那碗鸡蛋面已经坨了。河露垂着头拿起筷子扒开面条。她脸上还是潮红的,湿漉漉的下睫毛黏连在一起纤长稠密。
谁都没说话,只有飞虫扇动着翅膀围上头顶的灯泡。河露吃饭、刷碗、合上房门,从始至终一言不发。
直到她屋里的灯熄下,我才动了动腿,站起来去翻她放在鞋柜上的书包。
河露的手机屏不知道为什么又碎了。
我打开她的聊天软件,置顶那栏是“商明”。最近一条消息是三天前。
河露问:可以再你一面吗。
不巧的是,她发出消息只能收回红色的感叹号——河露被人给拉黑了。
再向前翻,满张屏幕从上到下都是她发给对方堪称性骚扰的照片。有的时候她隔着校服拍挺翘的奶头,有的时候是拍夹着按摩棒的一双嫩脚。河露很少去拍自己的脸,唯一一次是发了她和楼下流浪狗的合照,黄色的一条土狗被她照得又呆又丑,而她自己那张脸却在镜头里昏了——带着笑,留下一片模糊的小颗粒。
河露很多时间都在自讨没趣,她问对方吃了没,心情如何。对于这些没话找话的无聊话题,商明只作简短的回复,更多时间他是放置不管,像不惜得再多打几个字。
10月15号,河露被我发现偷藏避孕套的那周。那天的聊天记录格外简短。
她对商明说道:老师,你们家洗衣液的味道好好闻。
没有回复。
9月30号,河露说:老师,我好像发烧了,作业明天不能交给您了。
商明:家长呢。
河露:没在家。
商明迅速地解决了关于发烧的一系列疑问:吃药,喝热水。作业等你休息好再交给我。
河露:我好难受呀。
这句话就有点逾越正常师生关系的味道了。
商明似乎也有所察觉,隔了很长的间隙才回复:我在学校。
河露迟迟未回。
商明过了很久又发来一条:你家地址发我。
聊天界面不断向上,最终停留在9月初河露加上商明时发的第一句话:您好,我是13班的河露。
商明回道:我知道。
河露:商老师,请不要再点我读课文了。我会觉得是您在故意刁难我。
商明:普通话不标准要多练习。
河露发了一个卖萌的表情符号。
系统替商明自动回复:您好,我现在有事不在,一会再和您联系。
我将河露的手机归于原处,替她拉上书包拉链。密密麻麻的文字记录将我压在床上,叫人倒头便睡。
隔天早晨,河露从屋里出来,头发乱蓬蓬,眼睛红肿。她无精打采坐在沙发边,用叉子一下一下戳着煎蛋。
放在她手边的手机震了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