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露死了,法医判定自杀。尸体是被人从海里给捞上来的,整整漂了三天,一张脸泡得又白又肿,一点都找不出她缠着我给她编头发时的娇俏漂亮。如果不是她无名指上那枚定制钻戒,没人会认得她。我认不出她,商明更不会认出她。
我在青岛整整待了一周,忙前忙后,更多的时间是干坐着发呆、发痴。
殡仪馆通知下葬火化的那天,小峰在我旁边憋红了眼硬是没掉眼泪,他说河咏你想开点。过了一会,他突然又哽着喉咙说:当初闹着要娶河露的彩礼还在家里备着,怎么偏偏她走得那么急,就不能再等一等。
河露的骨灰盒被交进我手里,我跪在墓碑前很长很长时间都没有说话。小峰来了,段嘉来了,河露的高中同学、大学老师都来送别了,唯独商明没来。他们说商明出国交流学习了。
忙啊。连河露的葬礼都不惜得分出点时间。
来看望河露的人在吊唁完后陆续离开。小峰走的时候什么也没多说,只是在我肩膀上重重捏了一下。我都懂。
深夜,我一个人跪在灵堂独自守灵,烛火长明。十二钟突然下雨了,雨滴一开始落在窗户上悄无声息,到最后越下越大闷闷作响,雷声捂在云层里一声紧接一声。我再也不堪忍受,垂下头抱紧我漂泊无依的妹妹。
河露,是不是你没等到商明,也在天上难过。
……
2015那年,我带着河露从广州回到北方老家。十年前去广州的时候是老河带着我和河露,回来的时候只剩我们兄妹两个。
我抱着老河的骨灰盒上了列车。河露怕热怕晒黑,我给她拉上窗帘,她斜斜枕在我手臂上,“为什么要把爸爸带回去葬。”
我说:“因为妈在山东。”
她用手指绕着自己的一缕头发,“两个人死了一定要埋在一起吗。”
“妈走之后老河总迷信那些神魔鬼论,说是生时同床死同xue,等到地底下见了面,下辈子还能再做夫妻。”
“那如果是两个一辈子都不相爱的人呢”河露在我旁边给人出难题,“葬在一起下辈子能做夫妻吗?”
我笑她笨,“谁会愿意和自己不喜欢的人葬在一起。”,河露皱着脸想要反驳我,最后苦想半天也没找到切入点,只好作罢。
“睡吧。”我摸摸她的手,“睡醒就到家了。”
河露回到山东的头一年刚好升高中,我当时没赚几个钱,只能托人给她找了市区的二流高中。为了省那八百块钱住宿费,河露成天骑着自行车早出晚归,只有她浅色的裙摆自始至终在风里飘飘,一路成了芦苇荡飘进那些男学生心里——这是后来段嘉告诉我的。
段嘉还告诉我河露很长一段时间都改不过南方口音,平舌翘舌不分总在班里闹笑话。
“语文老师总爱点我念课文。”河露用那副嗓音嗲嗲跟我抱怨,“就会欺负我。”
我当时笑眯眯地给吊兰浇水,一回头看到她手里捧着本格林童话仰在沙发上。那张脸颠倒着看我,一头长发直拖地。书缝里夹着她亲手做的梧桐花书签。
我说:“喜欢你呗”,河露听后一骨碌翻了身,趴在沙发陷入沉思。
我后来没再听她提过这事儿,每次早上出门时河露都会哼着小曲涂唇膏,把她美得。
国庆假期后的补课周,家里洗衣机不出意料又坏了。
河露抱了满怀的脏衣服气哼哼地捣鼓了许久。
那台海尔洗衣机是这栋出租屋里的老古董了,每次甩干时吭哧吭哧像是要散架。我让河露先去上学,告诉她等人维修好后衣服我给她洗。她这才甩着麻花辫背上包,在楼下骑着她那辆小凤凰走了。
河露记性不好,每次洗衣服都得我先帮她掏口袋,生怕卷进去卫生纸和零钱。这次我却没摸出来零钱,倒是摸出来了点别的。
锯齿状的包装划过我的指肚,河露牛仔裙口袋里藏着避孕套,还是杜蕾斯超薄款。
那天河露回到家,依旧是懒懒散散用左肩挂着书包,一踩鞋跟把鞋脱掉。她一开灯先是看到我在家,然后又看到我面前积成小山的烟灰缸,彻底愣怔了。
老河把河露从小当女孩养,导致她很爱撒娇,也很会撒娇。但毕竟一起生活了十六年,她懂得看我脸色。
河露战战兢兢没敢说话,罚站一般垂着头站在我面前等我发话。书包还在她削薄的肩上,坠得她肩膀一边高一边低。
我看了她很久才出声,“平常你几点回家。”
她嚅嗫着小声说:“九点半。”
“现在几点了?”
“十点了……”
“告诉我高一有晚自习吗?”
“没有……”
我吸了一口气没再往下问。整个客厅里都弥漫着烟草味,乌烟瘴气。避孕套甩在茶几上时重重一声响,河露缩瑟了一下,就像甩了她耳光。
“这是什么。”我用夹着烟的手点了点桌子,“解释。”
河露扭扭捏捏半天,紧闭着嘴巴不愿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