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风月场人声鼎沸,莺歌燕舞纸醉金迷,酒肴里也仿佛沾染了脂粉香气,肚子饱足,心亦饱足。
冯西园摇着大胯楼上楼下跑了几圈,招呼得仍是那样勤勉,嗓门依旧是那般清亮,身段也还是那样袅娜,丝毫不显出疲态,反而乐在其中。
想来,他原也是个红尘中的寻欢作乐人。有得玩儿,便不知倦的。
本来听风说雨的闲人们尚存着避忌,但见他没事儿人一般兴致高昂,便也敢打趣儿几句:“妈妈好豁达,敢情没闹心呐?”
冯西园眼角带媚挑了挑,半真半假反问:“哟,平白无故地小爷闹哪门子心呐?”
“凌当主不是才走?”
“他爱来不来爱走不走,我管得着吗?”
有人听话听音,小心拿捏着追问:“真吵开啦?”
冯西园柳眉倒竖,手上帕子甩起来,嗓门儿立即往上拔了个调。
“爷可当不起人家抬举!惜字如金的主能稀得搭理我们这些受累劳碌的苦家儿们?我问十句能 ‘哼’我一鼻子就够感激涕零了。想吵架,也得人家给咱这脸呢!”
各人听着这话越发尖酸了,确知是有了嫌隙,冯西园心里头一口怨气没处撒,对着来客们装出个笑脸相迎的周到罢了,说不准哪句话不对付就炸了。可不敢再接茬儿往下问,免得平白送上门作了出气筒。
只是旁人不提倒罢,冯西园尚能按捺住怨愤,此番叫人一撩拨,他心里的火恁是蹭蹭往上冒,兀自噼里啪啦叫嚷开来。
“爷算见识什么叫财大气粗头顶出角!一句话都说不得,一个字都讲不得,对了是他,错了仍旧我们的不是,里外里都要给他脸。就活该我们下九流胚子贱人贱命只配低声下气地伺候着,眼泪落出来面上还得乐给他看。能怨谁呢?要怪就怪自个儿投胎没长眼,钻错了娘肚子!”
说下虽下,说贱可未必贱。风月场里若也论个高低排行,沐昀阁在这金陵城中绝对一家独大,无出其右。他冯西园又是在江湖里撂下了武名的,江南“美人王”的帽子耀眼夺目,断断不能说下贱的。
知他是气话反着说,酒桌上有人忙不迭过来奉承:“妈妈快别这样说,可把我们臊死!说您下九流,那我这辈子是不知道‘上流’两字该放哪儿了。来来来,糟心的事莫提!喝酒,消气儿!”
冯西园一抬胳膊,大袖子呼啦撩起阵风,直将那人扇到了一边。
“凭什么不提?就活该我们闷声吃大亏?还四处放风说爷怠慢他赶他出去的,去问问这坊子里上上下下,爷亏他吃喝少他服侍了?最好的姑娘紧着他挑,最Jing的酒菜上赶着供,哪儿的客人有那么大谱?爷吆喝出去姑娘们也得愿意啊!就盯着他是凌家当主怎么了?人往高处走,达官贵人家里头有这房那房盯着给做规矩,过门儿最多是个贱妾,他不过就一跑商的,有俩臭钱是能给他抬籍还是捐个贵族爹?苦哈哈的姐妹们凭啥不能问他求个前程?妄想不妄想,那是外头人的嚼舌,他不乐意谁还拿刀架他脖子上逼他了?有话偏不好好说,牛哄哄地装什么长情?拿鼻子眼儿看人,也不怕天上掉老鸹屎给他上粉彩儿!我呸!”
一屋子的男男女女全噤了声,大气儿都不敢出。也有些懊恼悔恨的,当着冯西园不好说,桌子底下使劲掐起话头那人的大腿,拿脚捻他,狠狠拿眼剜他,每处细微的神情都在啐:“叫你多嘴!叫你八卦嚼舌头!”
真真劝也不是走也不妥,全只敢僵坐着,活活憋住了快活心。
也不知是否老天爷感召,忽听外头小厮隔着门来报:“妈妈,‘月胧华纱’有客到!”
月胧华纱乃是沐昀阁上最贵也最神秘的客舍。舍名亦未见挂在客舍清单上,门外头更不悬舍牌,非熟客是不会知道有这么一间隐秘屋子的。即便来了,若没人领路,便是将整座沐昀阁走个遍也绝寻不到入口。又因进去过的客人从不自表,仿佛本来不可告人,于是人也不得见房也不得知,久而久之这一间客舍就如同蜃楼一般,被传得虚幻缥缈玄乎其玄了。
可又不能咬定它纯是编出来迷惑人的。因确确实实每逢有客宣到,冯西园必然亲迎,再显要的达官贵人也得靠边站。有人猜疑,莫非迎的乃是皇亲,甚至就是御座本人。又很快被更多人否决。毕竟京城离此千里之遥,御座想要登峰的技艺极致的美色,只管下道旨意着底下官员搜罗齐了送进宫去,何苦大老远废了政务纡尊降贵跑来这鱼龙混杂的江湖里冒险偷欢?
且不说众人怎样议论,这边厢冯西园听了通报便施施然出得屋去。哪间屋子都没再前往,却径自回转自己房中。说要更衣重敛妆,遣了丫鬟小厮,关起门来独自在里头鼓捣。
外头或只听得些许动静,哪曾想到这间全沐昀阁最大也最朴素的屋子里竟设有暗道?入口就在冯西园的浴桶底下。屋子在四层,暗室在三层,就夹在两间大宴厅当中间。因测量Jing细,每间屋子只匀出一张书桌的宽度,两间宴厅靠墙又都摆上了舞台子,堆起道具箱子,外头看无非一堵墙,压根儿料不到内外差出一间小室的距离。
冯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