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热闹的夜终要将息,一切的欢娱放肆酒醉灯迷,也总被黎明的黑暗吞没进无边的静谧中,等待阳光让所有的伪装原形毕露。
最后一线橙色熄灭,红烛的轻烟飘渺,坐在床沿的女子起身,提起薄被轻柔地盖在床内人的背上。
素手拨帷帐,袖摆却被扽住。
女子低头,笑了。
“公子醒着呀!”
形容莫辨的Yin影中男声含混:“别走!”
女子顺从地又坐下来,抚着那只手还笑:“公子见谅,丢丢不宿夜的!”
“我知道!”那人翻了个身,侧卧着靠过来,显得依赖,“你就坐着,等我睡着了再走。”
“嗯!”
相互交握的手,沉默的时间,除了呼吸,空间里的一切都像是静止的。
过了不知多久,男子如孩童般娇赖地问起:“方才你哼的曲子,叫什么?”
“公子喜欢?”
“嗯!让我想起小时候。”布帛窸窣,被下的人蠕动着,将头搁在了丢丢腿上,“娘哼过的童谣,调子很像。”
丢丢抚弄男子鬓发,温柔如姊亦如母:“那曲子奴也不知道叫啥,只前几日听妈妈高兴哼得几句,无意间记下了,随口哼出来的。听说妈妈祖籍也在边塞,或者与公子还是同乡罢!”
“是嘛!倒瞧不出来。”
丢丢无声笑起来:“江湖里讨生活,谁又能把谁看得透彻分明?”
男子默了默,更爬上来些,双手环住丢丢纤腰。
“我对你是真的,真的真的!”
丢丢极轻地叹了声:“丢丢相信的。可公子喜欢的是眼前的丢丢,究竟奴是什么样人,您未必清楚呀!”
男子用力把脸埋进她怀里:“你就是你,怎样我都要!”
丢丢在黑暗中仰起头来,望着顶上的纱帐,手中无意识地抚摸着男子颅顶的发丝。
“人人都爱丢丢这双手,却不知道它们原来也不会松筋捏xue。公子猜,丢丢从前以何为生?”
男子摇摇头。
丢丢自答:“第一次见妈妈,奴正在酱园里捏咸菜呢!一天三百斤菜,都得擦上盐在缸子里码好。做不完监工姆妈会打,不给饭吃。我们是学徒的,没有工钱,只管吃住,比长短工们待遇还要差些,其实与贱奴也没差了。没办法,家里穷啊!养不起。”
丢丢停了停,想探一下男子是否熟睡。奈何环在腰上的双臂仍是搂得那样紧,显然他也睡意全无。丢丢无奈摇头,便还顾自说下去。
“其实那亦是不错了。村子里有手巧的给挑去了绣坊,没日没夜地练针法,不等技艺熟练,眼睛倒先熬坏的姐妹不在少数。爹娘觉得还不如力气活,苦虽苦的,好歹能多干几年,做得长久。奴也觉得不错。就是盐水伤手,裂了口子真疼啊!裂了口子也得干活,盐水钻进去,疼得心都打颤。要是遇上冷天里,水也是冻的,手便麻了。起初是不疼的,等夜里钻进被窝里捂热了,哎呀呀,嘶——”
丢丢不自觉抽了下手,仿佛此刻它们依旧能感觉那样子的痛楚。
男子一跃而起,一把揽住丢丢肩头,另一手将她一双小手包在自己的大掌里。
“我赎你!一定!”
怔然过后,丢丢还笑,柔柔的释然。
“公子困糊涂了,您是官宦之家,太原知府邱康的嫡子。堂堂衙内要纳入了贱籍的风尘女子,岂是说说便成的?您不问问父母亲大人?不问问政敌宿怨?”
“大不了我不做这个衙内!”
丢丢有些诧异:“奴非是此意,公子偏激了!”
邱衙内摇摇头:“是我厌倦了。”
“公子有烦心事?”
“嗯!很多,太多太多了!”
“既是烦心的,莫不如先放下。沐昀阁里全是来图快活的,公子不快活,便是奴伺候得不好了。”
邱衙内将丢丢拥进怀里,极尽缱绻:“丢丢,我喜欢你,跟我走吧!”
觉出他言语间不似玩笑,丢丢不免正色:“公子确实要走?可是令尊的官位……”
邱衙内立即否认:“不,跟父亲无关!我只是……丢丢,你不懂,官场也好,士族门阀,一些事非止是冷酷,常令我觉得窒息,毛骨悚然。我想离开,带你一块儿走。”
“公子舍得这身富贵?没了地位,您就什么都不是了。您只说走,可走去哪里?您又会什么?以何为生?这些公子都想过了?”
邱衙内被问住了,一时语塞,继而将丢丢搂得更紧些。
“我可以把你藏起来,没有人会找到你的。我保证!”
丢丢失笑:“公子这是要效仿古人金屋藏娇么?嗬嗬,那怎么行?”
邱衙内松开怀抱,很是不服气:“怎么不行?我爹也这么干!”
“咦?”丢丢自是惊奇。
邱衙内也蓦觉失言,登时变得窘迫。
丢丢是识分寸知进退的,又起身落帐帘,一边安慰床内的人:“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