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从没提过嫂子的事。”
“你从没问过。”
冯西园立在屋内无光的Yin暗里,唯有言语中的叹息可辨其心其情。
“为什么要跟睿赂说那样的誓言?不沉重吗?”
“重啊!所以才要说出来,与人分担。”
“我们这些兄弟朋友不能分担吗?”
“没有同样的失去,又何来分担?”
冯西园走进月光里,神情迫切而伤感:“我什么都说给你听,过去的遗憾和未来的抱负,爱恨都毫无保留。我以为十年相交,足以定知己。知己过命,却不能交心吗?”
情真的逼问换来长久的沉默,凌觉拥着倦怠睡去的幼子,静得宛若石打的雕像,里外都冷冷的,硬硬的。
“孟然!”冯西园又上前一步,想要伸手触碰那一方僵硬不可动摇的肩头。
“十二岁。”
毫无预兆的讲述,让冯西园讷讷顿在原地。
“我出现的时候,凌觉十二岁。”
冯西园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生怕惊扰了那人的怀思,叫他的梦呓断在过去不可追回。
幽幽的话语声在静谧的夜风中化出苍凉,凌觉徐徐地说着:“祁连山下塞北雪原,野狼突袭。父亲在两百里外的营地等我汇合,根本来不及救援。护送我的卫士竟无一人忠勇,将我和马车弃于狼口兀自逃命。我六岁习武,八岁握剑,招式口诀无不烂熟于心,但我没有杀过人,更没有斗过狼。西园,你被狼咬过吗?”
凌觉仰头望过来,眸光里浑噩不清,仿佛魂魄抽离。
冯西园一直在抖,从听到“狼”这个字眼开始。那绝不是因为凉夜风寒,而是单纯的恐惧。
草原上的狼是立在食物链顶端的霸主,它们可以战胜熊与虎。因为它们不止凶残,而且势众。没有哪一种食草动物能在狼群的扑袭中全身而退,就连草原人的骑兵队遭遇它们都未敢言必胜。
凄凉凛冽的讲述兀自继续着,凌觉自问自答。
“真疼啊!我好像能听见骨头碎掉的声音,我发现原来我的剑根本杀不死狼。可我想活下去啊!那假使我变得和狼一样,是不是就能像它们咬我一样咬死它们,战胜它们?反正都要死了,为什么不试试呢?于是我张开嘴也咬住那只狼的脖子,它用力,我更用力。它用爪子撕我的肩膀,我就把手指插进它眼窝里。我们咬在一起在地上翻滚,我眼前是黑的,什么都看不见。就那样滚啊滚,忽然我觉得肩膀没那么紧了,也没有爪子撕我了。我爬起来,看见自己嘴里叼着好大一块rou,面前躺着一具狼的尸体,脖子断了,脑袋几乎掉下来,血呼呼地淌,又热又甜。哼哼哼哼……”
陌生而诡戾的诘笑自凌觉口中掉落出来,那样的凌觉冯西园压根儿不认识,从没见过。
江湖之主的脸上挂着扭曲而邪烈的恐怖笑容,介乎妖魔。他的嘴像血rou上裂开的口子,露出狰狞的白牙。
不,这不是凌觉!更不是孟然!
“你——”
凌觉猛地攥住冯西园手腕,冰凉刺骨的寒意狠狠打了他一哆嗦。
“西园呐,咬死头狼的不是我呀!我们其实有三个,凌觉和我是人,而他,是狼,比狼更残虐嗜血的人狼。”
似有炸雷轰鸣在冯西园耳畔,振聋发聩,惊得他整个人僵立当场。
“娘不再认我,凌晓鄙夷我,就连父亲都不与我亲近而只是给我少主的名分,他人只道是亲缘凉薄家人不睦,不,其实只因为我的亲人们全都怕我,怕那个提着狼头独自穿过雪原回到营地的野兽。整个家族都当我是怪物,疏远我,孤立我。凌觉没有勇气面对那种冷漠,才又生出一个我。说到底,真正的凌觉就是个懦夫,怕死,更怕孤独。但我们也不是虚幻的。我和那个疯子人狼,我们也会疼,也会害怕,也想得到朋友和爱人。可从来没有人将我们三个分开,就连阿掣对我都是敬畏多过信服。他们明知道有三个凌觉,仍然用相同的态度对待我们,给我们一切该有的地位和权利,然后在心里把我们一同抛弃。只有芣儿,”忽然所有的肆意狷狂都收敛起来,凌觉又变回那个不苟言笑的孟然,脉脉念出那个柔软了心思的名字,“芣儿,只有她,分离出凌觉和人狼,只把这具身体看做一个独立存在的我,爱我护我仰慕我,陪我生与死。她是这世上唯一属于我的,是我的一切!我只有她,只有她,只有……”
相识十年,冯西园第一次看见挚友的眼中落下泪来。
他的唯一,终究只能成为一道含痛的回忆。
回程路上,冉掣顾念凌觉的内伤,有意放慢行进的速度,想歇歇走走,最好在沿途联络站停留些时日,等他休养好了再赶路。奈何凌觉固执得跟牛一样,一直打马快行,鞭子抽得冉掣心惊rou跳。
连奔了几日,眼看着凌觉Jing神越来越萎顿,面色愈显苍白,眼底墨色浓重,就如个无常鬼似的。冉掣忍不住跟他吼:“你这样回去了又怎么样?能斗过谁?哪个会怕你这半死不活的一条命?”
凌觉声沉冷冽:“我活着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