抽泣声几时歇的,凌觉并未在意,只是拥着孩子坐在凉夜里。他不确定自己是在守着无言的约诺等冯西园来好好谈一谈,抑或仅仅倦了懒了不想再起来面对这方凄清的夜,唯月光凭吊,虽冷却是亮的。
他还在想,想最初的心动,想比心动更早的相惜。
时年他未及弱冠,她呢?
“少主忘了,芣苢没有父母的,生辰年月都不详。凌家养我十五年,大约便是十五六岁吧!”
凌觉看见回忆里少年的自己略一沉yin,复抬眸:“那就十六吧!小我一年,生日便与我一道过。”
那是枭狤十三骑成军的一年,而训练这支队伍,凌觉用了五年。
曾经他以为这十三人将无往不胜。曾经,他以为不会那样快离别。
死别!
“凌家”二字的声名投进江湖里能起好大的浪头啊!凌觉十岁随父亲涉世,一直盲目地相信只要报上名来,无论敌友至少能得三分情面。甚至,他一度以为见“凌家”而不敬者,除了深山野夫,大约只能是不通晓人言的飞禽走兽。
这般自负狂妄,命运却教凌觉用血去幡然,铭心刻骨。
春末的江南总被雨水打shi画意诗情,姑苏城内的山塘老街笼在一场闷热的雨雾中,血色与腥味浓得化不开,散不去。
一举成功的伏击必然得益于一方的出卖。只是买他性命之人,凌觉当时当刻未有闲暇细究,事后推测有所得,不免心头寒彻。
自幽静曲折的园林退出来,水乡的道路狭窄逼仄,并不比“瓮中捉鳖”的园林中更易施展。十三人枭狤死了两个,重伤一名,其余几人亦或多或少受了些轻伤,一番恶战,竟活活损了一半的战力。
最不利,还跑了祸首。
最年长的队士无患跟凌觉建议:“少主,分头吧!挤在一起,谁都跑不了。”
他背着重伤的薤白被大家护在中间,跑得气喘吁吁。凌觉挡在他身前,仗剑开路,芣苢押后。
其时,众人已上了半塘桥,七里山塘,为此桥一分两半。左右分道扬镳,生死胜数也作了半。凌觉又探一下薤白伤情,猛回身唤芣苢:“你领无患、海金沙、羌活、菥蓂、旱莲往西去虎丘,其他人跟我御敌。寒山寺汇合,子时为限!”
芣苢不依:“少主不可!”她不顾尊卑一把搡在凌觉肩头,“您走,芣苢留下!”
凌觉哪里能叫这小女子撼动?反就势牵住她腕子轻轻一带推到身后,喝令:“走!”兀自横剑立在桥中央。
队士们面面相觑,岂肯就走?芣苢一拍身边一名小个子少年,嘱咐道:“鹤虱,你脚程快,出城求援。记住,务必面见冉统领!”
鹤虱一点头:“姐姐放心!”言罢纵身跃出,只是几个起落,人已在十丈之外,向北而去。
只一来一去两句话的当口,凌觉径自冲下了桥,除了背着薤白的无患,其余少年郎也跟着冲了过去。
“男子汉大丈夫,怎好受姑娘家庇护?”羌活Jing瘦灵活得猴儿似的,倒着跑身形都稳,边跑边冲女队士们龇牙咧嘴笑,“有命活着,寒山寺见。姐姐们保重啊!”
最小的孩子永远最调皮,平日里羌活没少因为揩姑娘们的油而挨揍。可如今,看着他那样义无反顾去搏命,桥上的女孩子们都哭了。
高挑的橙衣女子两袖微震抖落下薄巧的袖里双刀,足尖点地翩然腾起在空中,如落花一盏飞旋下桥。
墨绿衣衫的女子惊呼:“柿蒂姐姐,回来!”
芣苢牵住她,落寞地摇了摇头:“手足情深,为了冬青弟弟,她不会走的。”随即翻腕将手中骨鞭收成牙剑横在身前,格住剩余几人的后退的路,落字恳切,“旱莲、菥蓂,无患大哥和薤白就拜托了!”
桥上桥下都是亲,两头都情重。托付了信与命,难舍也需别离。旱莲抽了下鼻子,一拖碧衫小妹的手,护着无患和薤白奔下了桥,去往西边。
芣苢甩剑又成鞭,返身冲向了另一侧的杀阵中。
后来凌觉问过芣苢:“怎敢抗命?”
她低眉顺目,十分坦白:“情急未曾细想过,大约只是习惯了,守卫少主,寸步不离。”
那是寒山寺的山门外,十二人又去其三,柿蒂和络石再没能回来。
“薤白自尽了!”旱莲哭哭啼啼告诉,“我们尽顾着跑,以为他睡着,想不到他竟咬了舌头。他一直说,说……”少女话难尽,手捂着唇不敢哭出声来。
“他说,不愿拖累我们,让我们把他留下。”无患坐在石头上,头颅低垂眼神发怔。
这之后,再没人说话了。少年们默默忍受切齿的恨意,女孩子们则抱头痛哭,唯有芣苢静静随在凌觉左右,没哀叹过,更没哭过。爱恨悲喜,一切的情绪都淹没在她波澜不惊的面容下。
凌觉远离众人站在山门前的月光里,手中的大剑血迹已干,剑身上白一块黑一块。他死死握着,不愿放下。
“告诉我,为什么我哭不出来啊?”
仰望的双瞳里除了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