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使神差地,起身向她行了去。许是哭得伤心,纪晓芙只低着头,未曾注意他来。刹那间,杨逍扯过软凳,并坐在旁,淡然道:“为什么总跟着我?”
他隐隐发觉,自己一定是中邪了。不知为何,他仿佛对她“格外上心”。
纪晓芙听那声音,不由一惊,方猛仰起首,一瞬对视,她仿佛又找到了“他”。她深知,纵他二人相见不识,见自己难过,他亦不会弃之不理。如此想着,纪晓芙未曾言语,只环臂前揽,一把将他抱了住。少年的臂膀算不得宽敞,但温暖却有力,予她久违的安意,和归属感。
“我好想你,但又不敢找你。”她抽噎着,对懵然不知的他,轻诉着十载后,想言又无法言明的话语。纪晓芙垂下头,向那怀抱中缩了缩,可手仍紧扣着,不舍抽离。杨逍少近女色,未尝如此,这时少女娇柔的肌肤,伴胭脂腻香,温热阵阵,将他罩了住,令之不觉一怔,滞然道:“你……有话便说,别耍流氓。”纪晓芙悲道:“我不知道如何向你开口,怕你生气。”
沉吟稍顷,杨逍脸颊发烫,仍僵如槐木,道:“你说,我不生气。”
他寥寥数语,宛似一顷江涛,凝流化湍,瞬将她心防瓦解,坍塌成齑。纪晓芙没由地念起,与杨逍之歉、对恩师之疚、待殷六侠之愧,甚至是……同腹中小生命的担忧与关切,及来日处境,数月来,尽数委屈、惶恐,皆融作清泪流了出。她紧拥着他,不觉哭得一塌糊涂。
其实纪晓芙并不懦弱。
她曾无数次想过,自己可以抛下名望、责任,永不见师父和他,勇敢地将孩子诞下,再寻处偏僻小镇,做名山野农妇,了此一生。倘若有一日,师父或同门见了她,诸事暴露,她同样有承担一切的决绝,为孩子,或为他,她甚可以去死。
“我的衣服……唉,我怕了你了。”杨逍垂眸一瞧,只见襟口处,已然洇透一片。他言辞幽怨,可瞧她清泪匀染,怜态楚楚,竟怎也不舍推开。不觉间,他左臂微悬,轻拍过人背脊,宽慰道:“你能说完再哭么?”纪晓芙娥眉微蹙,盘算着:“千载良机,须寻个由头,要一直跟着逍哥……对不起了。”便扯他衣袖,语出惊人道:“你怎能不管我,扔我在荒山上?没良心的。”
她话音刚落,杨逍立时愣了住,继反手一推,忙将人推了开,愠怒道:“你有病么?!”与此同时,周围食客见此境况,俶私语纷纷,不时指点他二人。岂不料,此举正中下怀,纪晓芙伸手一捏,拧了下腿,瞬泪珠汩汩,哭得更凶了些:“你不认我便算了,还这般待我。”
一男子扶手轻叹,对旁道:“遇人不淑。”似赞同般,旁的女子“哼”了声,指责道:“定是外面有人,喜新厌旧。”她愈哭愈凶,一老者听得伤心,甚站起身来,接话道:“小伙子,看你一表人才,竟是那始乱终弃之辈。你扔你媳妇儿上山,还是人吗?!”
“我……我没扔她,真的没有!”杨逍满面愕然,一时心急,只道愈描愈黑。众目睽睽下,他有理难辨,数十双眼睛瞪着他,似义愤难填。那气势汹涌,仿佛……他若敢说个“不”字,便要群起攻之,为她“讨回公道”一般。
杨逍声名不佳,向背锅不少,但此番,却是背得最冤。众怒难消,他偏又解释不明,打不成,骂不得,逃不掉。权衡再三,他恐胡闹之下,凭惹祸端,倘若将官府招了来,必后患无穷。他纵千百个不愿,也只得低头。
故杨逍探出手,轻捧起温颊,边为人拭着泪,边忍气道:“我错了,不该与你置气,别哭了,你原谅我,好么?”见他服软,纪晓芙心下一喜,更趁势埋首颈畔,弱弱道:“你抱我,我就原谅你。”言罢,杨逍神色更诧,墨眸圆睁,恍似吞针千根,有苦难言。但见他满目悲怆,心如死灰般,将双臂抬了起,缓拥她入怀,不时轻揉着发,悲道:“你好了么。”
她头低着,自无人知晓,此刻纪晓芙唇角微勾,笑意盎然,虽仍抽噎着,但心中想:“这下知道厉害了?叫你以前总跟着我,害得我提心吊胆,又摆脱不掉。”随又泣道:“再不能丢下我,不管不顾了……逍哥,你认不认我?”
见有热闹瞧,食客愈聚愈多,阁楼过道间,已然人满为患。便在此时,人群沸议中,一矮胖男子高呼道:“你媳妇花容月貌,还不知足?快答应人家啊。要不然,大伙儿可不答应!”更有甚者,不忿道:“姑娘,这小子薄唇面白的,一看便是短命相,你跟他,岂不是糟蹋了!我年方二一,未有妻房,你若不嫌弃,我即刻请媒下礼,今就娶了你!”
眼见群情激奋,收场难堪。他不得让步,转附她耳畔,冷笑道:“你倒是聪明。”继探袖入怀,取出一锭银,搁置在案,向楼下望了眼。
然而,便是这一望,他神色微变,赫见门槛处,数名服装怪异,相貌凶悍的外域人走了来。那行壮汉腰别软鞭,或掌擒铁钩,中气甚足,虽口齿不清,但吆喝一嗓,便知是绝不好相与的。尤是其中,一头缠青巾,面无血色的中年汉子,举手投足间,皆是阴气森森,凭惹生畏。
纪晓芙乍抬首,见他神情严肃,遂顺势而望,向门处瞥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