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多的细节叫何采菽有些应接不暇,刚刚缓过来的头又开始隐隐作痛,令他只好踉踉跄跄地扶着额头跌坐回床上。
两只碧绿色的异形蛊虫终于从那狰狞的伤口中冒出头来,两只虫体纠缠在一起几乎是难以分离,但是当噬月宫主的手腕渐渐靠近千年寒玉床时,其中一只却陡然拧动着钻回了血肉之中。
他站起身子来仔细打量这个屋子,这屋子处处都很简陋,却又处处都很温馨,桌椅都像是不善木工的人自己做的,但是尖锐处都细心地用布包裹住了,为了利用空间,床下甚至也做了一些可以抽拉出来的木架,角落里堆放着挤满灰尘已经破损的箩筐簸箕,屋中所有的生活用具、碗筷水杯都是一式两样成对的。
“那很好,那他就可以安心回家了。”殷其雷只是笑。
何采菽没有忘记前尘往事,他只是忘记了殷其雷。
男体,种阴蛊者会痛不欲生,何采菽之躯已是无法承受,唯有你来受种,但你乃是纯阳之体,痛苦更甚。”
这原本是皆大欢喜的事情。
何采菽记得自己是千针百草园的少爷,记得自己爱没日没夜地待在书库和百草园中,记得天下所有药材的效用,他只是忘记了所有和殷其雷相关的事,那两个月、那一年、五石散,忘记自己从前呆滞孤僻的作风,忘记在法会上那一盏酥油花灯载不动的共度余生,忘记所有相关的一切,这样很好,他可以顺顺畅畅继续做他的何少爷。
何采菽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想起很久之前自己刚刚醒来在家中行走的时候,自己不过就是对着问安的仆役和家人笑着回了声好,对面的所有人便都像是见了鬼一般。将近十年了,他还是忍不住疑惑,难道自己以前很不好相与么,明明现在谁都说他坦率爽朗。
噬月宫主伸出手指来掐出阳蛊,鲜血横流的那只手轻轻一探,何采菽的身子便像是被吸起一般,娇小而脆弱的头颅被握在掌中,逃回体中的那只阴蛊似乎很是惧怕阳体,在皮囊之下更加躁动起来,阳蛊顺从地爬出来慢慢地蠕动到何采菽的额心,然后一点一点地融进血肉之中。
“雷儿,闭眼。”
“我可以的,宫主。”殷其雷看着噬月宫主的脸,忽然感到一阵愧疚,情不自禁地探出手去捏了捏她的衣袂。
殷其雷忘记了所有的事,他忘记那个抚养他长大的“女人”,忘记他在武林中的累累血债,忘记何采菽,忘记喜怒哀乐,忘记自己,这样也很好,他可以顺顺畅畅地做一条麻木不仁的狗,永远守在噬月宫。
一片寒白中,一地污血和寒玉床上狂乱地血色抓痕,分外刺眼。
噬月宫主手腕上的伤痕不知何时居然自动愈合了,她默然无声地、居高临下地看着寒玉床上的两人,一直挺立的身躯忽然像是压上巨山一般佝偻起来,她长长地叹息一声,慢慢地离开了冰牢。
只是谁能想到一个被当做死人的人,会在除夕夜神智不清地出现在百草园里,手里还莫名其妙紧紧攥着一朵杜鹃花。?
他疼到泪眼朦胧,抬起袖子想要擦一擦眼角,却陡然看见床柱上隐隐约约还刻着字,大约是年月太久已经有些磨损难辨。
阴蛊却好像没有那么乖顺,躁动地在伤口附近徘徊着,噬月宫主面无表情地看了一会儿,迟缓地伸出食指与中指伸进伤口中,鲜血的流逝陡然间变得汹涌起来,她却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一般搅动着自己的血肉,最终揪出了那只阴蛊。,?
何采菽爬上床,跪着抻长了身体去摸那些阴刻的字形,嘴里念念有词地勉
“凭何采菽现在的状况,中蛊之后兴许会脱胎换骨,忘记前尘往事也说不定。”
何采菽再度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躺在一间处处漏风的破木屋中,这地方又冷又破,硌人的木板床上连床被子也没有,唯一称得上织物的只有角落里又厚又密的蜘蛛网,他看了眼四下,不由得翻了个白眼撇了撇嘴。
殷其雷终于微微张开了嘴唇发出压抑的痛喘,直到那蛊虫蠕动到太阳穴中,他才终于忍无可忍地睁开双眼,双手紧紧抠住玉床爆发出凄厉的惨叫。他的右脸在剧烈的痛苦之中随着蛊虫游动的痕迹凸显出狰狞的疤痕,明亮而漆黑的眼眸也渐渐黯淡下去。
千针百草园丢了公子,这是一件大事儿,只是他们在乌斯藏的各处村落中都遍寻不得,派进雪宿神峰查探的人手又全都一去不回,数月之后,即便是何家也不得不把人当做了死人,只是这事儿到底不光彩,所以没有声张也没有发丧。
蛊虫落在殷其雷额心的刹那,男人的身体瞬间绷成了一张拉到极致的弓,濒临崩溃一般细细的颤抖着,蛊虫在他的脸上游走却迟迟不肯融入,殷其雷咬紧了牙关不肯发声,噬月宫主用食指沾上自己的鲜血在他的脸上画了一道符咒,那阴蛊才终于很不服似的潜入了男人的皮下,只是仍然很不老实地鼓动着。
殷其雷却忘记了一切,甚至也忘记了自己,他只隐约记得自己曾经刻骨铭心地爱过一个人,也为那人受过刻骨铭心的痛,只是年年月月慢慢消磨,他渐渐也不太清楚心与骨,究竟为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