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的是,何采菽也一样。
而他们都不知道的是,这种异样的情绪——
叫作、爱。
殷其雷在下山的第四年年末启程往噬月宫返去。
就在他向噬月宫主请死的第三天,千针百草园的商队浩浩荡荡地来到了雪宿神峰山脚之下。
噬月宫主对他的请求没有任何反应,应允或是反对、哪怕连皱一皱眉头都没有,更别提将他禁足或是做任何惩处,只是放任,所以他也心照不宣地做着以前一贯做的事——简单来说,就是无所事事,在山下来了外人时打着查探的名义去闲逛。
殷其雷是在雪宿神峰的蛮荒深处看到何采菽的,就像很多年后两人的再一次见面一般。一年多的时间而已,何采菽却有了很大的变化,原本残存的少年气全都陡然褪去,还带着些婴儿肥的脸瘦到脱形,眼下一片深深的青黑,衬得他的肤色也更死气沉沉。
何采菽正在看一株突破了厚重的积雪生长而出的血色鲜红的杜鹃花。
他知道殷其雷来了,因为当他察觉到什么时耳朵会警觉地动一动,殷其雷也看到了,但是两个人都没有作声,人在看花,人在看人,呼啸的寒风中寂静无声。
殷其雷把着弯刀静静地看着,直到何采菽摘下一片花瓣放进了嘴里。
“中原地带来说,红色杜鹃无毒,但是在高寒地带,红色杜鹃反而有致命毒素,花叶枝茎哪怕花蜜无一不毒,微量即可教人心脏骤停而死。”何采菽曾经带着殷其雷偷偷溜进何家百草园,挨个儿给他讲解不同草药毒药的效能气味,殷其雷晓得这是少年在给自己行走江湖多做点防范,殷其雷在噬月宫中长大,乃是百毒不侵的体质,但他并不多嘴,只是窃笑着享受这番少年心事。
殷其雷冲上前去揪着何采菽的衣领,另一手钳住那硌人的尖瘦下巴就要去抠他的喉咙。
何采菽被他拎得双脚离地,应是很不好受的样子,但他只是轻轻偏过头去,呓语一般轻声道:“原来你还记得。”
殷其雷松开何采菽的衣领,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也许是心中的情感太过复杂,纷纷乱乱交缠如麻,连一个明朗的线头也揪不出来,惊讶、喜悦、悔恨、心痛,所有的情绪在他的心中翻江倒海不得安宁。
“何采菽,跟我一起逃走吧。”他鬼使神差地这样说道。
殷其雷带着何采菽住进了雪宿神峰无人涉足的深处,他并不清楚宫主是否会这样放任到底,但是却终于想要赌上一把,他惧怕噬月宫、却又憎恨烟火尘世,他想要与何采菽与世隔绝地在一起。
殷其雷在山中一处积雪不多的开阔处盖了一间很不错的木屋,掘了一个很是宽大的储藏地窖,又去山脚的村落集市上采买了大量米粮菜蔬存在地窖之中。何采菽则细心地做了一本薄薄的图典,注明了这雪山中有什么果实可以食用或是酿酒,又用一块帆布在平地上搭了一个暖棚,种植了一些不能存于地窖又很寻常的蔬菜。他们安定地隐居在深山之中,山下逢赶集或是庙会也一同结伴去看。
藏地的庙会和中原很不一样,当地的藏民称为发愿法会,喇嘛们成群结队一遍又一遍重复地唱着佛歌,处处挂起五彩斑斓的佛陀画像,穿红戴绿的男女老少脸上都是一片兴高采烈,正当年的年轻男女们成群结队地站在山坡上你来我往地对唱事关情爱的山歌,来回传送的秋波之中酝酿着找到如意爱侣的祈愿。
殷其雷一边促狭地笑着把何采菽推进姑娘堆里,大声吆喝着让他跟着一起唱情歌,何采菽又羞又气地要逃,姑娘们却笑闹着围上来给他鬓边别上了一朵格桑花。
何采菽小心翼翼地从喇嘛手里领到一盏精致小巧的酥油花灯,眼中透出新奇和喜悦,殷其雷笑着抬起宽大的双手包裹住何采菽那双细瘦苍白的,同他一起托着这盏小小的花灯,生怕它载不动两人最为平凡却又太过沉重的祈愿。
共度余生,多么美好的词汇。
他们在山中的隐居生活很是平和安定,直到何采菽犯了病。
他犯病的那一天天气很好,殷其雷带着他去雪山另一头的河流中捕鱼,因为那边的山势光照好些,鱼也会更肥。
殷其雷卷着裤腿赤脚站在浅滩中,手里攥着一根削尖的树枝,他身量很高,水只没到小腿肚,步伐也丝毫不受湍急的水流影响。何采菽抱着一筐采摘来的野果坐在石头上,从怀中掏出一卷小说看起来。
当殷其雷瞄准了一条肥硕的活鱼正要刺下去时,何采菽却忽然在他身后发出凄厉而痛苦的呻吟,木刺扎进水底,橘红色的野果顺着河滩的斜坡滚落,顺着水流卷向了远方。
何采菽瞪大了双眼倒在地上,死死地抱住石头,四肢却在剧烈的抽搐痉挛,他像是被人扼住了喉咙那样脸色青紫,嘴巴张到几乎裂开一般急促地喘息,泪水从他的眼中滚落,鼻孔中也跟着流出清色的涕水。很快,他又开始呕吐起来,从食物残渣到胆汁,那个架势几乎像是要把自己的内脏也吐出来。
殷其雷冲上前去,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他伸手想要拥抱或是抚摸何采菽,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