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夫是个到鄢陵谋生的郑国人,齐怀文把关挑的,十足老实,听了沈弃那话忙不迭地点头道好,这才上了车驱车去正门还车。
齐怀文读书多——传言到鄢陵来时从学宫拉了半车书来,原本的住所让他放一把火烧了。都猜那番举动是告诫自己后退无路,举步维艰。
那阵子是齐怀文刚搬出去,人还不清楚,便依了旧例照旧送去四皇子府,留在那里过宿。沈弃需护他周全,过了三更人都不见人回来,也就提灯到处去寻人。齐怀文那伙狐朋狗友他又匆匆略过没记住过脸,这一乱惊动了不少人,五更时才接到旁人传讯说人在姜长千那里。沈弃这才松下口气,驱散齐府中的侍从让人回去休息,转身让人回去备了马车去接他。
沈弃却连应和都不讲,转眼那抹浅蓝便出了马车,同驱车的马夫挤到一块去。
只苦了车夫,刚到府中接职半天不到,大半夜就被人拽起来,别的不说他还不识齐怀文究竟住哪、这府里路如何走,看着沈弃身影直接往里走不带回头的,便为难去瞧瘫作一团的齐怀文,左右纠结了半盏茶时间,门内倒又现出一抹蓝衣来。车夫这才拭去额角的冷汗。
原住的人讲究,侧门的门槛照旧修得高,实在不好拖,沈弃便捞着人腿弯拦腰将他打横抱起,倒也懒得放下,直直往府里走。走了十来步,想起些什么,回头看仍呆在原地等招呼的轿夫。
“你可别给我身上又留下道疤来,这才刚好。”
待到了府中沈弃更是头都不回直接从侧门进了府,并不管他。可府中原先经早先为打断风言风语那么一遣散,本就不剩几个伺候的人,留残那点人夜里同沈弃去找人,那会兴许是刚睡下没多久,门口便一个接应的人都没有。
齐怀文自知沈弃能离自己远些便远些,可起初一直不清楚是为何,毕竟他尚有自知之明,清楚自己并非什么让人敬重的存在。但其实别的都不算什么,缘由是沈弃鼻灵,尤其遇见酒气与浓厚的脂粉气要狠拧着眉,齐怀文整日万花从中过,纵使片叶不沾身,可香味酒味还是染上些。
沈弃是个站在全京顶好的花楼中干净一张脸也极惹目,不少次苍蝇一般聚起不少人同老鸨论他买卖的长相。他也就很不喜欢往里挤,除非去接醉瘫了的人。
“你回去吧。”
沈弃将人往屋中带,路过那株石榴树,停了下脚步匆匆瞥了一眼,又抱着怀中醉鬼往屋里带。到了屋中将他往床榻上一扔,他倒也认自己的床,翻身在枕头上睡得更香,沈弃将
沈弃功力不浅,常能听见人在背后说三道四,可听了便只是听了,并不言语,照旧该自己的一分不懒。后来还是齐怀文发觉出来,分发银两,倒是和和气气的散了一众差仆。
但齐怀文嗅觉只是稍迟钝,并没被塞严,那脂粉香也仅是极轻极淡的缭着。后来发觉这事,也朝姜长千嘀咕说我当年写书都觉得嗅觉过于敏锐不切实际便没加,没想到真有人嗅觉如不着边的书中奇人异士般。
“唉,我错了,我认错。”齐怀文先是愕然,而后是让无数姑娘磨出的习惯——总之先认错再说。于是连忙赔不是,说自己酒上脑,可前方的人并不理会他,只闻马蹄哒哒作响。
他不清楚怎么回事,只道是往常让他靠久了生了气,便斜斜又睡死过去。
这日把人接过来却不大如往常醉后,虽是一致的歪头便睡,可周身并无一丝酒气,反倒一股清茶味。
都知齐怀文脾气好,尤其疼惜美人。即便是长宁公主那个被娇纵惯的性子,还总跑来看西瓜时踢他踹他拧他甚至妄图挖他墙角,齐怀文也照旧不气,边笑边逗,从没说过一句重话,更别提动手。
那些书后来全归置到一间藏书的阁子中,锁只他自己有,宝贝得很。他书读得多,话本就不少,又背井离乡在学宫呆过四五年,见识远超常人。他们在马车上的不少时候齐怀文就与沈弃讲他自己讲文人轶事,沈弃常是敛眼样子,可不时随着话语身形动动,齐怀文就知道他在听。车夫都看在眼里,流言蜚语传开也并非子虚乌有。
那味不浓,极其浅淡,但沈弃并不生。拎下眼帘看在他肩头仍好整以暇昏睡的齐怀文,猛一抬手将人往外推。齐怀文经他那么一推,头正顶上马车的竖起的四方木柱棱上,人顿时醒上三分,睁开眼捂着前额,语调有点气。
好在齐怀文酒品倒不差没发过酒疯,多半时候是歪头也不管究竟人在哪,只管眯眼倒过去。马车中放不倒他,沈弃便只好将他放自己身侧,揽着人的肩让他坐正了,但多是醉成一滩烂泥往他肩上靠。于是酒气盈鼻,熏得他脸上颜色很差,但久了也实在没别的办法,也就任他靠,一回去就要沐浴换衣裳。将齐怀文从马车沈弃身边掺进屋中的旁人只道——二位倒是越来越亲近了。
北风乍起,拂得沈弃束发的发带随风而动,可他脸上仍是不好看,一言不发得从车夫手中揽过齐怀文,拽着人就往里面拖。他虽说一月里长高了些,可身形仍是不及齐怀文,齐怀文脚底就在地底蹭,这年鄢陵雨少地干,硬是让他在黄土地上拖出一道痕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