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阵子他们有空就是下棋,齐怀文坐得发慌了就在窗边数着,发觉沈弃还真是算着时候练剑,风吹不动小雪也阻不住。后来西瓜病恹恹的,沈弃就将他送到齐怀文那里,练完剑再去看它,一并被齐怀文拉上下棋。这期间沈弃从没赢过一局。
齐怀文玩什么上手都快,更何况齐国最常出棋士,百十年前曾有位国手单个人横挑五国也难逢敌手。齐怀文十岁前除了读书的消遣就是下棋,从让子到猜先,从与自己一般年纪的孩子到他与自己年长数十岁的人下,有意无意的,照顾他的先生总让他去下棋。
好在胜在多数,他没下出逆反心来。天赋高这判词他自五岁出口成章起就背了很多年,做文章读书扎扎实实又是七八年,肚子里本就有不少东西在,因为想着一些事,倒并不觉那判词压得慌。
他自小就清楚,人是不爱常输的,他早先也是。但他一是赢在多数,二是输给有名号的国手并不觉得丢人,反倒是更多人输给自己一个十几岁的孩子,觉得脸上无光就不愿再去下。
因此待年龄再长些,整个齐国崇都愿意同他下棋的就只剩寥寥几个。不过那时候他上过许多道治国的文书,不知是否是阵营的缘故,宦官把持朝野,文书都如石沉大海,只有送过去的,从没传回来的。他上了两年书,却不曾见到片言支语,也对齐国失了意,重头就都放到与戏子舞姬厮混那头。
那时下棋也只当是哄他们玩,故意输过很多次。坊间就渐流传开来哪家楼的哪位赢了齐怀文世子,到后来实在多,齐怀文的输也就不值钱,再没人如数家珍的记。
倒是在路上撞见过几次曾下过棋的国手,都是斯斯文文的脾性,自然不会朝他啐口水,对头见面只是叹气摇头一脸惋惜。他也注意到那几位棋手,可只是照旧一滩烂泥似的醉,一点能扶上墙的气势都没。
这点上沈弃不同,他是齐怀文最不好对付的那种,全都是拼到最后实在无路可走才认输,好几次齐怀文以为他要认输便松懈下来,谁知让他跟只鹰似的,只一抓住破绽就不松口,若非有挽救的余地,几次险些让他翻成了盘。即便是输了也是俯下脸把棋盘上的棋都吃透,齐怀文早先奇怪,问他怎么了,哪里有了差池还是怎么。他回话说没事,只是习惯吃透败局了。
等那半个月的雪下够,沈弃的棋艺也到了对付起来要花不少心思的程度。往后他们也就下不了棋,辗转四处又是四处的应酬打通人脉。
往后齐怀文都留着些分寸,没再喝得烂醉,只是人走路虚飘飘,有意无意往沈弃那边斜。沈弃直坐着,斜过脸睨着眼去看他怎么回事,目光却常对上一双带笑的眼睛。他只是又转过眼目视着牵头,并没推开齐怀文。
回去后倒是摆开过几次棋局,但下到一半齐怀文便睁不开眼,面对着面沈弃将他的样子都看在眼中,便让他去睡,因此从没下完过一局。
等到了年关,齐怀文四处来来回回的走动,日子排的满满当当。即便是姜长千也推掉了手边的鸟笼,面上有了凝重的神色。
他们便如此的忙到第二个年头。
外面爆竹连天的响,街巷中都是火药味,满地的碎红屑纸。齐怀文却没让人做任何事,只悬腕挥笔写了两幅对联让贴大门上,直接放了府中一众杂役回家去,就留必要的人在,如此便算过了年。
沈弃进出门常见那副对联,红底黑字,墨意淋漓张扬。齐怀文的字漂亮得厉害,遒劲狂草,挥笔气势如临千军。
齐怀文只逢年过节时写上一晌午的字, 青天底下运笔写成后随即叩上玉印,晾干后列出张名单,吩咐人按名单将字挨个送到各家门户中。
姜很重家,过节往往并不四处串动,如何放浪的人都会老老实实在家陪亲人过到十五。因无需交际,齐怀文便得了空出来。
年初的几天齐怀文几乎没再往外跑,只在府邸中睡得天昏地暗。醒时常常天都暗下,饭也吃不进,就在院落中四处走动。有几次碰上沈弃晚上练剑,便就着坐在石凳上撑起头看沈弃练剑,石榴树老早就秃了,但树枝生得勾折婉转,有一番风骨在。
沈弃觉察人向来准,他原先好好的在练剑,一边忽得多出双玩味的眼睛不掩饰的看。开始是拧起眉头眼光过去一扫,可齐怀文向来是不怕给他看的,笑着接上他的目光。之后沈弃便无视掉他的看,但偏偏那人是从不知羞的,不转开眼睛,一直看。
齐怀文也真就清闲了半个月,他袖子一挥,散了大半府中原先的人,府中冷冷清清一点年味都没有。闲赋半月很能养人,他往日让病和酒色摧残的倦惫让扫了个干净,端正的气质重又养回来,配上那张本就庄正的脸与含情的眉眼,很是好看。家养的婢女侍童见他那副模样,才算是信了那般往日耽于酒色的主子,真是在卫地学宫好好读过几年书的人。
姜长千姜长宁需赴皇室的会,也不再来。齐怀文在十五前哪里都不去,转性似的,就搁院落里呆着,逗逗猫处理府内的事,见沈弃空暇便拖着他下棋,黄昏时候坐在石榴树底下撑着下颏,手上一本书,书看累便去看沈弃练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