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艾从正午到夜里都没有进食,柴房里又湿又冷,他蜷在木头堆里,双脚冻得冰凉,便脱了鞋袜,用伤得红肿发烫的手掌去捂脚面,也给自己的伤稍作冰敷。
月色明晰如清泉一样穿过窗棂流泻进来,谢艾尽量不去想那些憋屈的事情,他努力回忆今日未决的棋局,思索着等他出了禁闭后要如何赢下这盘棋。
他生母颜氏家中是开棋社的,耳濡目染加之慧根,颜氏被教得一手高超棋艺。她豆蔻之年曾设一死局,多年之后才有一世家公子解开,那人便是谢艾的父亲,如今的谢都尉谢瑞。当年郎有情妾有意,即便不能为人正室,颜氏也执意嫁了,做了谢家少主的第十房小妾。高门大户妻妾成群,谢家后院如帝王家的后宫,各方为了子嗣前途无所不用其极。颜氏是商贾之女本就低人一等,外人称道的一段佳话在谢太傅眼里是有辱家风,看颜氏如同娼妓一流,连着谢艾这个孙儿也一同不待见。谢府书香世家,藏书汗牛充栋,收尽天下孤本,供子弟读用,但一些藏书不许谢艾借阅,考子弟学问时谢太傅也从不过问谢艾的学业。家中有名仕来访,围炉清谈,谢家一众公子都可以在旁观学,甚至直接和名仕辩论,但谢艾只去过一次,那一次之后再要去,次次都被管事赶走。理由都是推说他还小,可这个由头说久了,谢艾也逐渐看明白了,所以他尽量不在谢太傅面前出现,不能出府的时候就窝在自己房中,看书习字或者下棋。数载难熬,颜氏将一身棋艺都传授给了谢艾,母子二人时常切磋,也算苦中作乐。然后院众人却不会放过这对母子,诸位夫人会在月银上动手脚,其下子嗣与堂兄弟除了不屑于作弄谢艾的,都变着法地欺负幼弟。要么掀他棋盘,要么把棋子统统倒进马厩食槽里,谢艾借不到的书他们翻得噼里啪啦响,有些书弄脏了都推到谢艾头上,让他替过受罚。谢艾年幼,打也打不过,又不是会哭会闹的人,十多岁就忍得性子沉郁,时常一整日都说不出一两句话,只有下棋看书的时候,才能见他面色柔和些。
拜他的兄弟作践所赐,谢艾读书极快,对棋局也是一望便能记住大概布局,他今日与韦琛下了许久的棋,每个黑白子摆在什么位置都记得清清楚楚。就这么想着要如何翻盘,谢艾渐渐困倦,他蜷缩着身体,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不知是仆役无心忘了,还是刻意作弄,第二天一整日都没人来送饭,到了夜里他被放出柴房,整个人饿得走路踉跄。回了自己房中,颜氏已经备好清粥小菜。谢艾手上有伤,颜氏一勺一勺喂给他吃,一边喂一边叹气:“你这孩子,怎么就不能服个软说句好话,也不至于被罚成这样。”
小女儿谢芝摆弄着谢艾的手,她今年九岁,声音还有几分奶气:“哥哥疼吗?”
谢艾摇摇头,为了不让谢芝担心,他硬是忍着痛握了几下拳头:“你看,一点没事。”
谢芝懵懵懂懂,突然想起什么,兴高采烈道:“今天见着四房姐姐戴了一支簪子可好看啦,一朵大桃花下面十几朵小桃花,走起路来像桃花在发上飞舞,美得像仙女一样!”
谢艾笑道:“你喜欢,哥哥给你买。”
颜氏叹气:“哪里有这个闲钱,你别瞎许诺,到头来让她空欢喜一场。再说了,她也没到打扮的年纪。”
谢艾不吭声,但偷偷朝谢芝眨了眨眼睛,心里算算大约攒一两个月的钱就能给谢芝买簪子了。等用完饭菜,谢艾道:“娘,我想用浴。”
“水烧着了,知道你每次柴房里回来都一身霉味,我这就给你准备去。”
颜氏母子无人伺候,谢艾手受了伤不能沾水,就只能坐在浴桶里举着手由颜氏为他擦洗,谢芝被赶去卧房里早早睡下。
颜氏一边帮谢艾擦拭,一边叮嘱:“明日你就别出门了,免得讨你二娘生气。你大哥三哥从宫里回来了,你去贺一贺,这是礼数。”
谢艾回道:“我不想去。”
“又不听话,不就是去道一句贺,这也折你心气了?”
谢艾闭上眼睛:“知道了,会去的。”
他这一两日不能出府,势必要让韦琛等候了。谢艾想想韦琛佩着宝剑鲜衣怒马的样子,心念一转。大晋刚刚与夐族人打完一场恶战,韦将军率韦家军凯旋,进京受封,就在这几日的事情,那韦琛估计是韦家人吧。
隔日,颜氏从自己嫁妆里取了两块奚氏墨交于谢艾。谢艾捧着徽墨不敢置信地看着颜氏,他知道这是颜氏最后一点积存了。
颜氏了然地笑了笑:“你已成年,到时候还要仰仗你大哥三哥给你找个差事做做。你大哥三哥他们小时候是顽皮了些,但现在都考取功名,是知书达理的人。你若送个礼,他们也会记得你的好。你爹子嗣众多,有什么好处很难落到你头上,还要靠你的哥哥们为你说话,给你求个出路。”
谢艾低下头:“知道了。”
东苑里,谢府长公子和三公子正在会客,座上宾是新科状元柳葆卿。此人年仅十九,穷乡僻壤里出来的寒门学子,但凭着才学在众举子中脱颖而出。春闱前的奎宴上谢太傅一眼识中,收柳葆卿为关门弟子,后柳葆卿夺得状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