瘦猴和梁道士进山捉鬼那天我并没有去。
那时我和稻子正在忙着准备去深圳,我妈生二胎,高龄产妇,娘家人都死绝了,只好把我叫过去。
我妈年轻时生得好,细高个儿,挑凤眼,面皮白净,性子泼辣,一张嘴能把黑的说成白的,白的描成黑的。来了深圳以后又学会了穿衣打扮,烫了个时髦的小波浪卷,凭着一嘴俏生生的牙口和一张娇滴滴的脸蛋儿,羞答答地和自己皮革厂里那丧妻的老板搞在了一起。
她一直觉得我爸性子懦弱,人又窝囊,不太能看他上眼。来了大城市之后又接触到了许多诱惑,
见惯了纸醉金迷尝试过灯红酒绿,自然不再甘心做一个民工的老婆,有一个初中文凭的儿子。
只是那皮革厂好些年前就倒闭了。
其实我心里清楚,我一个大男人过去也帮不了什么忙,无非就是要钱,买补品、买药片。她直接一个电话甩过来,只要不太过分我都可以接受,钱不够我就去挣,去借,犯不着这样折腾,非得见上一面打感情牌。
也有可能是她老了,总是喜欢念旧,总想着多见孩子一面。膝下虽儿女双全,但总归不是亲生的,总觉得隔了点什么。
我和稻子买了去深圳的高铁,这儿里深圳比较近,坐高铁只要四个多小时,只是要从这小山村去到省城要坐三个多小时的大巴,有些麻烦。
我和稻子天还没亮就走了,各自提溜着大包小包,由瘦猴开车送往村口去坐大巴。
说是各自提溜着东西,其实提溜的都是我的东西,稻子只带了一个背包。瘦猴他妈得知我要走,立即搬来一箱箱土产,说什么也要让我带上。
好在我在深圳还有一些朋友,带过去正好让他们分了吃。
说来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了稻子的名字,这段时间他没主动说,我们也记不起来问。订票时想让他报身份证号码,又念及他说话不方便,干脆拿了身份证一个一个对着输,自然就能看到他的名字:周云河。是我外祖父给起的。
我问他为什么不跟着我外祖父姓祝,他回答这是外祖父算出来的,不能随便改。
一到深圳,我们就找了家小旅馆放了东西,然后自己一个人去了我妈那里。她现在住在一片老式居民楼里,这种七八层的小楼没有电梯,过道狭窄,隔音不好,再加上旁边就是菜市场,一天到晚吵吵嚷嚷,没个消停。
她偶尔打来电话抱怨楼下两口子深更半夜争吵不休,顺带回忆一下自己年轻时住的小洋房有多么高档气派(那洋房已经被他们变卖了抵了债),转头又说起楼下菜市场哪家哪家摊贩欠了她几头蒜。
我去到时她正挺着个大肚子在客厅拖地,给我开了门倒了水后又继续拖,我喝完了两杯凉水,她才抓了把瓜子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
皮革厂老板的一儿一女都正在上大学,正是花钱的时候,她却偏选在这个节骨眼上怀了孕,惹得一双儿女和她吵得不可开交。
电视里正在放十多年前的台湾偶像剧,她伸脚把垃圾桶往身旁勾了勾,挨在沙发上一边吐瓜子壳一边拿着遥控器换台。
“要看什么自己选。”她把遥控器往我身旁一扔。
“不了,”我推拒道,“我还有事,一会儿就回去了。”
她沉默了一阵之后开始翻起了我带来的土产:“这鸭蛋腌得不错啊,瘦猴妈给你的?”
我回了声是。
她又问:“拆迁款拨下来了没有啊?”
我答说:“拨下来了,六万二,我现在只能给你三万。”
这三万中有一万还是我问朋友借的。
她也没问我另外那三万拿去做了什么,拿了钱之后继续倚在沙发上磕瓜子。想了想,又把一万块转到了我卡上,跟我说:“你爸回来了。”
于是我又马不停蹄地赶去看我爸。
我爸在我妈跟皮革厂老板走后不久,也跟人结了婚。
女方是厂里的朋友介绍认识的,是个本地人,寡妇,裂唇,带着个小孩儿。但人好,心善,也会持家,我十多岁时花钱没个限度,工资发到手里不到半月就花光了。又正是长身体的时候,饿得很快,每当手里没钱又想吃饭的时候,我都会到我爸家里蹭饭吃,每次都是她给我下的面条,我一碗,她的小孩儿一碗,每回她都会装汤用的海碗给我盛,怕我不好意思再添,一碗就是大半锅,还在碗底给我多卧两个鸡蛋。
我爸和她结婚后不久就用自己的积蓄买了辆装货卡车,当起了货车司机。他跑得勤,跑得远,一趟下来能挣不少钱。
只是他染上了赌,挥霍无度,他们先是从平房搬到出租屋,再从出租屋搬到厂房,女方失业后,连厂房也不能住了,他们只好搬进了工地的大棚里。
赌债还完,又惹上了高利贷。追高利贷的人自有他的手段,无孔不入,好好的一个家被整得七零八乱,连小孩儿也不得不从早早辍学挣钱补贴家用。
我爸被追高利贷的人打怕了,没办法,只得逃,拖家带口地跑,颠簸流离了好几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