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一只蝉双翼展开的过程中受到了干扰,这只蝉将终生残废,也许根本无法飞行,并且无法发声。
然而让关雪蕊最终决定和汉森在一起的最重要原因,不是与汉森结婚便可以拿到绿卡,而是汉森表示可以接受她接简风来美国一起生活。
简风十七岁那年夏天,母亲终于回来了。带着一纸离婚协议书,和一打美国加州大学的预科申请材料。
成年人的世界打碎了简风青春期该有的幻想和不切实际,女生递过来的小纸条都被他放到了讲台上,不喜欢的课就直接不去上。他想问问谁:凭什么我的十七岁要这样过?可又不知道该问谁。
简思明思来想去,还是在微信里问他有什么打算,如果想和妈妈去美国,爸爸不会拦。这一行字他翻来覆去修改了好几遍,试图用最平静的语气问出这个最沉重的问题。
简风却一直没有回复。
晚饭的时候,简风端起饭碗的一刹那,突然说了句:“我想去美国。爸,你一个人,要好好的。做得到吧?”
简思明愣了一下,咬着后槽牙点了下头,极为用力,不敢开口说话,怕眼泪失控——泪洒儿子面前的饭桌,那可太尴尬了。他不可以。
一碗饭扒拉完,简风一抹嘴站起身要去再盛一碗,用很不经意的调侃的语气小声说着:“得了吧,看你这表情,你肯定做不到。”
简思明一愣,抬眼看着他。
“那我就不去美国啦。再说,爸你做的菜还是挺好吃的,我全身哪里都可以委屈,就这个胃不行。随你——特挑!”简风一边说,一边大剌剌地又从电饭煲里盛好一碗饭。
是的没错,简风随他:心软,还总想做出举重若轻的样子让对方释怀。
十七年前,关雪蕊送给他一个叫“简风”的礼物;十七年后,他才知道这个礼物竟然这么好,这么感动后半生。
打那以后,他再也没怪过妻子,打心眼里不怪她。她已经尽力了,大概二人的缘分进度条不足够支撑到白头偕老。
作为一个父亲,简思明从此有了母亲的朴实无华小目标:希望儿子可以收获爱情,在爱情里收获一生陪伴。
可作为一个青春期没过好的英俊少年,简风不能免俗的开始叛逆,一切都按照一个叛逆少年的标准人设推进着,因此他理所应当地不相信爱情。
这次离开,雪蕊是“回”美国而不是“去”。令人感到意外的是,简风仍然送她去了机场,让她抱了又抱,看她泪水涟涟。他却始终不发一言。
最后临别,还是雪蕊实在忍不住,红着眼圈问他:“小风,不跟妈妈说什么吗?妈妈就要走了。”
简风垂下眼脸,想了想,又抬起头:“别再见了,妈妈。”
雪蕊呆住,瞪大眼睛看着他,不甘心地又问:“既然不想见,为什么还要来送我?”
简风唇边一丝苦笑:“因为,我想亲眼看着你离开。”
雪蕊到底还是走了。有点像逃跑,混进人群一直不敢回头。
简风真就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目视着她的身影,一点点变小变模糊,与周围的陌生人没差。
待雪蕊突然间忍不住回过头去找他的脸,那里已经换成了其他人。简风像一阵风,所到之处不留痕迹。
回到纽约,好几次在酒吧里听着罐头音乐喝着波特酒,雪蕊总觉得看见简风在拥挤的人群中一闪而过——也许是每个亚洲男孩子的脸,在她微醺的时候看起来都像简风;也许简风真的来过。
自从向父亲正式宣布自己要学表演做演员,简风真的做梦都会笑出来。未来一下子变得特别鲜艳可期,他明白了什么叫在有限的生命中争取无限的可能。
这也许才是人活着的一点点意义吧。
艺考并没有想象中那么难,简风考学的时候,正值娱乐圈野蛮生长最为旺盛的年代,有背景固然可走捷径,但一张白纸的耀眼新人也颇得学院派主考官们的青睐。加上简风是有备而来,考场之上便初生牛犊不怕虎,放出豪言壮语:“我的理想是要去好莱坞捧中国第一座表演奖项小金人儿!”
纯情的面孔虎狼的Slogan,果然博得在座五个考官集体“为他转身”,在“简风”一栏后面毫不犹豫地打下对勾。
专业考试成绩放榜那天,简思明原本说好要跟他一起去看榜的,就要从学校出发时简风却临时收到老爸微信说让他先去,自己谈好手头的生意马上赶过去。
刚下过一场雪的校园里人头攒动,放榜日是青春的修罗场,惊喜与失望、笑与泪,一期一会。
简风的黑色运动鞋上沾着白雪和泥巴,大自然的阳春白雪与下里巴人齐聚一堂,倒也不是独自一人来看榜了。个子又长高了几公分,不必翘脚尖也能把红色榜单看个清楚。他十分谦虚地从最后一行往上看,心想这样无论结果如何也算是人往高处走了:被太多不测吓唬着长大,多少有点迷信。
结果,只剩最上面五行了,还是没有看见自己的名字。
他深吸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