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家毛皮庄。
掌柜的戚程得有三四天没来庄上了。
“是不是出啥子事儿了?”
“老丰头儿这些天也没来……”
没有主人坐首,只有一个赵肖安是远远镇不住场子的。庄子里人心不稳,干活速度明显迟缓不少,皮子晾到一半,伙计们就开始偷偷摸摸聚成几小堆,窃窃私语起来。
“手头的活还不够干的吗?在这里说劳什子东家闲话。”王六哥听不过去了,粗声斥责,“对得住良心?”
“六哥这是说的哪里话。”伙计们心里还是很敬重王六哥,他们虽然偷摸交头接耳,其实心里也没什么坏主意,纷纷道,“我们这不也是牵挂小戚爷么。”
“而且……眼见着也要到发月钱的日子了,东家眼见着没了人影儿,这……”
“胡说八道些什么。”王六哥一听这话不乐意了,扭头瞪那个说话的人,“小戚爷什么时候短缺过你们这些,说这话也不怕烂了舌头!”
“别别别,六哥莫动气。”
“他是新来的,哪里知道这些。”
“兄弟这个你大可放心,咱们小戚爷从来不克扣月钱的,从来也未曾延误过。”
人们七嘴八舌的补充几句,两边儿哄,也不想平白跟自家兄弟起冲突,人群慢慢就散去了。
王六哥没再言语,埋头做自己的事。
他把厚重的生皮一层层铺进巨大的盐水缸里,盖上木盖,寻一块手臂干净的地方,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这批新收的皮虽然不多,但是品相都不错,挺韧的,等到一个月之后,跟小戚爷说一说,拿最好的入糅剂好好处置一番,应该能出一批成色顶尖的软革。
他在戚家的毛皮庄子里已经干了四年多,算是资质最老的一批伙计。
王家两代相传,也有一手鞣革的本事,不过小门小户,都是自己家收皮子,在院儿里晾晒,用石灰鞣革,从驻泉街胡同里走街串巷卖一卖,填补家用。
近几年父亲年纪大了,病痛缠身,无法继续从事生产,养活父母妻儿的担子全压在王六哥一个人身上,饭能够吃得上,生活却并不富裕,一家八口紧紧巴巴凑合着过。
直到西边儿县畿开了好大一家皮毛庄子,掌柜的发话,招揽手艺娴熟的鞣革师傅,王六哥的生活才有了意外的变化。
起初行老来告知他这件事,他将信将疑,蹲在门口埋头拌石灰,眼睛都不抬。他又不是傻的,哪里会有人平白给那么丰厚的月钱。天上掉下来的馅饼,吃了保不准要拉稀,他还是信自己,想踏踏实实干自己的小买卖。
结果过了两个月,王家老父病的越来越重,生计艰难,王六哥束手无策,才又想起了这一出,厚着脸皮主动去寻行老探听一番消息,用布头裹着一块之前鞣好的自认为品相不错的老牛革,叫行老领着,孤注一掷去戚家庄子里试了一试。
庄子掌柜的竟然是一个顶年轻的标志郎君。
他端坐在椅中,捧着一只青瓷茶碗,看起来不过十几岁的模样,却气势庄严,不苟言笑,竟然让年近不惑的王六哥不敢将他视作一个ru臭未干的年轻后生。
年少能把生意做这么大,果然是有几分本领的。王六哥把皮子递了上去,那个冷面郎君一经接手,不过拿手指头捻了捻,鼻子嗅了嗅,便道出了王六哥鞣皮的手法和材料。
“主意不错。”少年掌柜淡然评价道,“有些功夫。”
王六哥掩不住脸上的惊讶。这鞣革方子是父亲与自己私下里改动过的,加了三道工序,能让皮子更加结实耐用,这改良之道他们二人从未叫任何人知道,没想到这个年轻人居然能一语道破。
“然成料太硬,只堪良。”少年人又补充道。褒贬中正,直言不讳。
王六哥没吭声。他自然也懂得这个弊病,但是钱财不够,方子改良到这里已经是极限了,这些便宜革布不过走街串巷卖给来往百姓,用不着为这个弄的自己入不敷出。
王六哥被人里外看了个明白,拘谨站在堂下,不知道这位小老爷是否看得上自己的手艺。
“每月开三钱。”少年人又开口,从抽屉里抽出一张纸来,提起笔填了些字,右下角盖一方小印,伸直手把单子递出去,“看过便押红吧。”
王六哥有点愣,站在原地瞪大眼睛看着他。
一同来的行老见他这样憨,在后头狠狠拍了他一下,自己三两步上去接过戚程手里的单子,回来给王六哥看,他压低声音道:“你这莽生,愣着作甚!”
“不是说二钱?”王六哥傻乎乎地问。
“你倒还嫌多了是怎的?!”行老把契纸往他手里塞,“小戚爷这里的规矩,契约需当面仔细看清楚。我知你识得字,懒得与你念叨,你自己好好看,看完了就按手印。”
王六哥低头细细读起来。
这雇佣单子写的详尽无比,王六哥自己的名姓籍贯是空着的,后面掌柜和行主的信息,雇期、雇价、假例、甚至工作内容、雇主与雇工的不同职责都条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