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二刻,秋夜寒气未散,天色暗淡。
正是夏秋交替的节令,天气转凉,睡到此时,漏在棉被外头的鼻尖已经能感觉到秋天冰冰冷冷的气息,但身上还是暖的。经一整夜捂热的被窝固若金汤,把shi冷隔在外头,叫人睡得尤为酣甜。没什么人愿意在这个时候起床,整个戚府笼罩在昏沉宁静当中。
但戚程却是个例外。
他似乎从来不贪眠。除非醉酒头痛,他很少睡到卯时后,向来是随着日色一同起床。
如今时日尚早,戚家还按照夏令作息,仆人们大约卯时三刻才会醒,各自洒扫庭除,点火造饭,伺候主子们起床。
正因如此,按照规矩,宝雨此时是不用来侍奉戚程的。
戚家大郎君借着半白天光穿戴好衣服,拿起洗漱的小木盆亲自出去打水。
屋子里和外边差了不少温度,冷风丝丝缕缕往人衣服里头钻。戚程刚出屋,觉得有点冷,下意识吸吸鼻子。
他回过头,发现自己院子里竟然有人。
秋日夜寒,薄露还未落下去。裹着一层淡淡雾光,廷阶shi滑,草木森沉,院子无比暗淡的景致里,正中间有一个着皂红衣的高大身影,便尤为醒目。
更何况他还在舞刀弄枪,动作大得很。
戚程似一下子没反应过来,抱着盆,站在阶上木然地看了一会儿。
郑赦没有理睬附近的响动,练完几招,弓步半跨,一个收式,将刀利落地送回鞘中,长身玉立,这才抬头看向戚程。
戚程向来睡得很浅。宝雨一个纤瘦苗条的小姑娘,走路习惯踮着脚,莲步轻挪之间细微的动静都有可能会惊醒他,这个人高马大的郑赦,向来走路虎虎生风,在院子里不知道练了多久的刀,戚程竟然都未曾听到。
戚程见他收了刀,淡然打了句招呼:“早。”
郑赦“嗯”了一声。
戚程说一个字便算了了,抱着木盆径自去院里的小井边打水。
水声轻幽,潺潺在寂静的清晨中回荡。
戚程娴熟地打了小半盆水,搁在井边的小盆架上,袖子挽到肘间,衣裳前头的长摆翻折一道,撩进腰带中,准备洗脸。
他双手浸透冰凉的井水,几乎是片刻便红透了指尖,刚要往脸上掬水,渐渐觉得针芒在背,一股怪异的感觉顺着脊柱往上爬。
他回头一看,郑赦正面无表情地盯着他。
戚程:…………
昏暗早晨里,被人这样从背后幽幽看着,还怪吓人的。
戚程皱了皱眉头。
“大人何事。”他问道。
“无事。”郑赦回答,背着手,挎着刀,眼神还是盯在他身上,“你继续。”
戚程能继续就有鬼了。
谁乐意大清早被人盯着自己猫腰洗脸?总之他不乐意。
他直起身子,也看着郑赦。
两人又陷入了相顾无言的沉默之中。
冰凉的水珠子活泼好动,在戚程冻红的指尖凝聚成粒,“叮咚”几声落下去,滴落回水盆,荡出小小的涟漪,连带水面映出的蛋白色天空,搅弄成一波波柔和光影。
不知道过了多久——这次是郑赦先破了闭口禅。
“水冷。”他没头没脑地来了这样一句。
“再过一刻,大人可叫宝雨煮热汤来用。”戚程回答。
“我无碍。”郑赦道。
戚程面无表情:“我亦无碍。”
郑赦不说话了:……
戚程:……
戚程不想就这样耗到大天亮,他看看水,又看看郑赦,说道:“大人自便。”
郑赦这才转过了头。
戚程心里觉得莫名其妙,但他已经错开视线,便不再计较,径自低头洗漱。
水冽如冰,凉意入骨,连皂子搓在皮肤上都犹如冰脂一般。戚程洗个脸洗得头皮发麻,清醒不少。
他取来干净布巾,来回几把擦干脸。
戚程从来不是对自己耐性的人,面无表情,下手没个轻重,鼻头都被他自己粗鲁地搓红了。
整理好衣服,在灌树根边儿倒干净水,戚程提着盆一回头,发现郑赦端坐在石凳上,竟然还在盯着他看。
戚程:……
戚程:…………这人。
究竟什么毛病?
“大人要用井?”这是在戚府,戚程作为主人家,仿佛就多了几分耐性,他又一次主动开口。
郑赦颔首。
戚程觉得自己这才弄明白他的意思。
他动身给郑赦挪位置:“请。”
他一边挪,一边在心里想着,这样闷头不说话的性格真是实在恶劣,让人难以忍受。谁有那么多闲散功夫去猜他心里想了什么。
竟然并未想起自己往日里也同样话少的可怜。
郑赦却不动身,又抬抬下巴:“过来坐。”
戚程仿佛还是没有摸清楚郑赦的脉门。但看天色尚早,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