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六哥一脸惊讶,盯着戚程看不停,神游天外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戚程看他这个模样,不动声色,只是把手上的青瓷茶碗搁在了桌子上。
瓷底碰木桌,发出很轻的声响。
阿丰伯赶紧碰碰王六哥的胳膊。王六哥眨眨眼,这才赶紧把心思收起来。
“走神了……走神了……”他有点局促道,模样憨厚老实。
“无碍。”戚程淡然开口,“近日进展如何?”
“一切都好,常料大都还没晒到日子。不过那二十条顶好的青花蛇皮已经晾得差不离。”王六哥回答,“运来的时候老丰头特意嘱咐过,要留给钱师傅的人来取,就没搭着铺里的牛车一道拉走。”
戚程“嗯”了一声,当作肯定:“山上新的青皮,到否?”
“正想跟您说这事儿。”王六哥一拍大腿,“这一批猪皮韧极了,都是好料子,我想等腌到时候,拿咱们头等的药水好好鞣一鞣。”
戚程信他眼力,很爽快便答应了:“只管找赵肖安批。”
王六哥顺嘴补充一句:“不过也要不多,拌五斤足够了。”
戚程皱眉:“这一批货……这样少?”
王六哥点头:“是不多。”
戚程眉头蹙紧。眼看着冬季便到了,秋天最后一批货收成这个样子……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
究竟怎么回事?难道真的坐吃山空了?
“你只管做。”戚程说道。
“成!有您这话我心里就有底儿了。”王六哥笑了。
戚程又问了些更细致的问题,王六哥皆照实回答——只有伙计们有些消极怠工这事,戚程没有问,他便也没有说。在背后嚼舌根子这件事,他不乐见伙计们干,自己更不愿意做这样的人。
“那东家您歇着,我料理好青皮子,便去找老赵头批鞣料去。”戚程该问的都问完了,王六哥也松快下来,喝净三碗茶水,歇够了,抹抹嘴欲起身接着干活去。
“若现在去,怕找不到他人。”戚程听这话,开口说道,“让阿丰伯与你走一趟吧。”
阿丰伯看戚程:“那大郎您这儿……?”
“能有何事。”戚程泰然自若,“记得一会儿将蛇皮送来,我看看成色。”
阿丰伯一直记挂着之前郑赦说有人欲加害戚程,如今案子未破,哪里保得准不再出点什么乱子。但他转念一想,厅里这不就坐着个门神般的郑大人么,他这两天死跟着大郎,恨不得茅房都一同去,如此周全,应当出不了差池。
阿丰伯心里过这么一串儿,安下心来,行过礼,和王六哥一同告退。
厅里又只剩下了两个人。
郑赦看着对面墙上挂的字画,面无表情,不知道在寻摸什么。
而看着二人离开,戚程眉头皱得愈发深了一些。原料市场萎靡不振,恐怕最近的生意都要受到影响。他之前隐隐有一丝顾虑,没想到这么快便应验了。父亲从山里头过了半辈子,邻里乡亲感情非同一般,就算近些年发际了,戚家待他们亦都不薄,如今他亲自上山去收料子,竟然也只运回来这么一些。耕牛管理严格,牛皮向来收的少,这一次竟然一块都没有了……山上养山猪的农户很多,秋天是山里宰猪的时节,猪皮从来都是货源最稳妥的,今年竟然凄凉成这样。
不应该啊。戚程前世从商三十余载,做的也是毛皮生意,白手起家,混成富甲一方的大老板,还上过商业报纸的创业头版,他重活一世,为了家人生计,干起老本行来,本来得心应手,这些年也都顺顺当当,没想到小有规模之后,竟然遇上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坎儿。
可能的确是时代不同,他自信太过,顺风顺水这么多年,有些事想当然了。
断不可坐以待毙。
山里饲养鹿狸的事,他要开始着手进行了。
当今世道,商为九流,命脉皆掌握在官府手心里。
官府……
戚程眼神一动。
郑赦无事做的时候,不是看墙就是看天,跟掉了魂儿似的,其实一直保持着探听外界的感官敏锐。
他察觉到戚程的视线,迎着看了过去。
捕头大人顿了一下。
自两人初见,郑赦便看出来,戚程面上恭敬,其实一直没怎么正眼看过他,也不怎么耐烦同他讲话似的。
……但这个眼神是怎么回事?
郑赦几乎见惯了他冷淡带刺儿的模样,却从见过他直直盯着自己看。
郑赦面无表情,铁削铜铸的脊梁骨被他看得竟然隐隐透凉。
他主动开口:“何事?”
“郑大人可要添茶?”戚程竟然提了壶朝他走过来。
郑赦沉默得看着他给自己添了杯热茶。
他手指摩挲温热的茶杯,终是饮下了,将空杯放回原位,赏了戚程四个字:
“受宠若惊。”
戚程:……这话好像不太好接。
不知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