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着急又有些打结道:“方才陛……额,方才珩哥说的,我……我敢发誓,我真的从没故意那样想过,只是……只是……”
裴昭珩却没让他解释下去。
“子环。”
他忽然闭了闭眼,也不知在想什么,待重新睁开时,神态便柔和平静了许多,又恢复成了往日那个仪容翩翩、从容不迫的三殿下——或者说,他如今早已不再是昔日的三殿下,而已是一位气度磊落的君王了。
他垂着眸子,睫羽微颤,像是在和贺顾说话,又像是在喃喃自语:“子环……以前想起前世时,我总会觉得恍惚,有时以为不是真的,只是庄周梦蝶,有时却又能那样清晰的,忆起前世等你重新出现在我面前的每一分每一刻。”
“我那时……总觉得,等了你一辈子,只要你能重新活过来,出现在我面前,有血有rou,会哭会笑,便已是上苍垂怜,我应该知足,不能过多奢求。”
“所以道长告诉我,即便时光溯回,来生你我却也可能形同陌路,那时……我却也不在乎了。”
他一字一句的低声说着,贺顾以前几乎从未听他提起过前世过往的只言片语,他本以为只是相隔两世,时间久远,珩哥记得不清楚了,可却不想此刻听他娓娓道来,却分明是丝毫未曾忘怀。
“那时不在乎,便想着待你复生后,亦能不在乎……今生与你有如今的缘分,早该知足,我却贪得无厌,所求日盛一日,愈发的不甘心了……”
他就这样坐在贺顾身边,像是回忆童年时吃过的甜点一样,语气平淡的一字一句的说着叫任何人来听,都会觉得惊世骇俗匪夷所思的前世过往——
贺顾看着他,恍惚之间,竟好似隐约透过眼前这副还年轻的身体,看见了当初梦中那个垂垂老矣,鸡皮鹤发、孑然一身的帝王孤寂的背影。
他道:“珩哥……对不起,我不是……不是不信任你,只是已经……已经……我……”
生平第一次,贺侯爷深深恨起自己这张笨口拙舌的嘴来——
他自然不是不信裴昭珩的。
……只是经了上一世的狡兔死走狗烹、飞鸟尽良弓藏和诸般辜负,对皇家的畏惧和防备,便早已不知何时在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的时候,刻进了骨髓里。
他这才忽然意识到,他的防备和芥蒂或许只为自保,可当防备也成为本能,本身便成了对另一个全心全意爱着他的人的伤害。
贺顾想明白了,他看着裴昭珩,从来没有这样诚心诚意,又这样饱含着爱意和内疚的真心道歉。
“对不起,珩哥……不管你信不信我,我和你保证,以后……以后都再不会这样了。”
他说完有些紧张,生怕裴昭珩不信,又看着他十分认真的补了一句:“……真的。”
外头传来斋儿的声音:“陛下、贺统领,要到宫门啦。”
贺顾一愣,正要回话,却忽的被裴昭珩一把拉过,低头在他耳垂上不轻不重的咬了一口。
他吓了一跳,猝不及防之间被皇帝这一口咬的“嘶”一声倒吸了一口凉气。
然而不待他开口问裴昭珩这是在干嘛,那头的人却很快松开了牙齿。
“……说话算数。”
皇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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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一回公主府去,贺顾便立刻叫人把兰宵从书坊喊了回来,问她颜姑娘那本《朕与将军解战袍》里的花笺画像是怎么回事。
这事实在蹊跷,还发生在自己家铺子里,叫他想不在意都不成。
兰宵回来,似乎是早就猜到贺顾要问这事,故而早就准备好了说辞,绘声绘色跟贺顾把印售话本子首日,不知哪里窜出的一张促狭画像被人夹进书稿,又稀里糊涂跟着印了百余份,直到一日过去百来本话本子卖了个Jing光,她才发觉不对的事,讲得十分详细。
兰宵言语间很是内疚,又满脸的愧色,一再反省说是自己懈怠才会出了这样大的纰漏,给贺顾惹了这么大麻烦,那阵仗简直就差跪地求饶、痛哭流涕了。
她早知道驸马与恪王——也就是如今的皇上之间什么关系,自然清楚此事非同小可,她是惹大祸了,贺顾一人发怒都不算什么,带累的坏了天子声誉,一百个脑袋也不够她掉的。
兰宵是在宫中伺候过的,自然不会不懂这个道理。
所以她也是发自内心的悔恨和害怕,只恨自己不能回到当初那个印书的午后,狠狠甩上打瞌睡偷懒的自己两个大耳刮子。
倒是她这样内疚,贺顾见了倒不忍心责怪她了,左右如今风言风语,也已经传出去了,就是再把兰宵剥皮抽筋,也没什么意义,且兰宵这几年来替他打理京中家业,尽心尽责,更从未有过分毫隐瞒、中饱私囊之举,公主府老底越来越厚,家资日丰,兰宵可谓功不可没,出了这样的事,想也不是她有意为之,贺顾便也没真的责罚她什么,只是扣了两个月的月钱,意思意思,也就罢了。
只是兰宵可放过,那个把他和皇帝画像夹进话本子里的人究竟是谁,却实在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