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就这样守着两具尸体过了一夜,脑中空荡荡,没有感觉,也没有想法。翌日卯时,旭日初升,他洗了把脸,趁着早衙前去县衙告状。
第5章 空余恨
“小人徐莲生,家住城南榆树巷。我要告当朝通政使郑方杰将我姐姐凌辱殴打致死,抛尸江中。尸首就停在家里,请大人派人验看。”徐莲生跪在堂下,一五一十将昨夜所见所遇讲了一遍。
本县的知县虽不廉洁,但断案还算公道。听他状告的是朝廷大员,贵妃娘娘的兄弟,一时万分惊诧,说不出话来。直到师爷在旁提醒:“以民告官,依律先打五十大板。”
知县点头道:“没错,这是高祖皇帝定下的规矩,为防止百姓乱告诬告朝廷命官。徐莲生,本县问你,你确定要告?”
“确定。”
师爷使个眼色,两个衙役将徐莲生按倒,两个衙役掌刑。水火棍带着风,狠狠朝屁股招呼下来。刚挨两下,他就发出惨厉的尖叫,腰部以下全都痛不可当,连脚趾都在疼。
遑论五十,就是二十,也会要他半条命。怪不得民告官罕有成功,原来都被开头这顿板子打死了。
挨了十下,已然有血迹渗透衣衫。徐莲生疼得浑身发抖,豆大的汗珠砸在地上,咬碎银牙也要捱过这五十板子。
“且慢,为何下手如此之重?岂不把人活活打死了。我看他还是个孩子,余下的就免了吧。”
听见这道声音,徐莲生不知为何心跳得比挨打时还快,屁股也不那么疼了。他趴在地上,艰难地抬头望去。那书生仍是布衣,清俊如一缕清风。
知县殷勤道:“宋大人不是正在后堂翻阅县志吗?请坐主位。”
“岂敢,你是本地父母官,我旁听就好。我只是听见有人告官,一时好奇而已。”
徐莲生又改为跪姿,忍痛复述:“小人徐莲生,家住城南榆树巷。我要告当朝通政使郑方杰将我姐姐凌辱殴打致死,抛尸江中。听闻船队今日就走了,小人恳请大人速速开始查案。”
知县为难道:“呃……宋大人,依你看……”
“知县大人依律秉公处理就是。”
知县对徐莲生道:“郑通政官居三品,依律本官无权问责,需上奏朝廷,请皇上圣裁。这样,天气炎热,你回家尽快葬了你姐姐,然后候着吧。”
徐莲生看看旁听的书生,见其没有言语,可见律法就是如此。自己能做的,就是等待。他低声道:“小人明白了。”
“那就退下吧。”
“昨夜家中走水,家父不幸身亡,请大人派人验看,小人好殓了尸首。”
“哦,原来昨夜走水的是你家?这个我已有耳闻,有邻里为证,不必验尸,尽快发送了吧。”
徐莲生叩首,缓缓站起来,弓着背走出县衙,尽量减少tun部的伤痛。天气溽热,的确要尽快葬了姐姐和爹爹。正要去棺材铺看看,被人叫住:“小兄弟。”
“宋大人……”
他转过身,正欲叩谢方才救命之恩,被书生抢先扶住:“不必多礼。我送你回家,你将你姐姐的事仔细讲给我。”经过药铺时,书生让他稍等,很快买回金疮药和温补的汤药。
徐家的房屋烧得漆黑,只剩梁木。余烟已散,焦味仍然刺鼻。徐莲生歉意地笑笑:“没法招待大人了。”
“无妨,你家烧了,还有住处吗?”
“有亲戚在本县。”徐莲生说了谎,自己如今无亲无故了。
书生看向由两张草席裹着的尸首,问道:“哪具是你姐姐?”
徐莲生指指左边,心中一阵激痛,别过脸去。书生蹲下,紧张得深吸一口气,轻轻掀开草席。征得徐莲生同意后,他念叨着“失礼了”,略微解开秋娣的衣裳,查看伤痕,眉头越蹙越紧。
片刻后,他将草席盖好,招手道:“来,我给你上药。”
徐莲生登时涨红了脸。比起对方的纡尊降贵,他更为在对方面前裸露身体而害羞,慌忙摇头:“岂敢劳动大人,小人自己能上药。”
“你自己又看不见伤在哪儿。”
徐莲生只好扭扭捏捏、脸红耳赤地褪了裤子,露出伤处,趴在院中残存的一条长凳上,任由书生为自己上药。前天薛绍林府上的管事帮他洗澡,他都没觉得羞赧,如今只是感到书生的指尖扫过肌肤,心头就阵阵战栗,丹田处也热乎乎的。
上好药,书生让他好好趴着,随后道:“你将你姐姐遇害的经过讲一遍。”
徐莲生便从头讲起,爹爹如何滥赌成性,卖了姐姐,略去了自己为筹银子而陪薛绍林过夜,直接跳到想与姐姐告别,却正撞见郑方杰的仆人抛尸。他想把那十来两银子还给书生,又怕对方问起来路,会对自己不齿。
书生望着他通红的脸庞,说道:“小兄弟,我想这里的知县定然不会上奏朝廷。现在我任职户部,是个六品的主事。回京之后,我必向督察院参郑方杰,不参倒他誓不罢休。”
徐莲生眼眶酸楚,用力点头:“多谢宋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