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该贪凉的。
沈安之一早醒来,脑海里昏昏沉沉,浑身酥软无力,紫苏用手背搭在她的额头上,只觉滚烫得吓人。
所幸紫苏沉稳持重,她一边吩咐外房丫鬟赶忙去通知夫人,一边打了凉水给小姐敷冷巾。待她过了几道水,夫人也就带着郎中到了。
还好并非什么突来的顽疾,只是着凉引起的发热。
郎中开了几副退烧的药就离开了,留下柳岚坐在床沿照看着沈安之。
姨母
莫要说话了。柳岚摸了摸她红通通的小脸,好好休息罢。
屋外熬药的苦涩气息溢散进来,额上的手掌温暖柔软,沈安之闭上了眼睑,恍惚间又回到了孩提的时候。
她幼年时就体弱,郎中说这是从胎里带出来的中气不足。
她的一切课业都是由爹娘辅导的,在其他的小公子小姐们上私塾的时候,她只能待在自己那方四角的天空里,背诵着惯常的仁义礼智。
她是秀气而文静的,自小知书达礼,旁人见了都说她将来定是皎若秋月的绝代佳人。
可是她听见他们在背地里窃窃私语。
这沈家小姐不哭不笑,该不会是犯了癔症罢?
生的一副好模样,可惜却是个病秧子。
指不定她哪天两腿一蹬就死了,沈家这么大的家业,怕不是要后继无人了。
她想与其他夫人带来的小娘子们一道玩闹,却处处碰壁。
她们远远地避开她,翻着白眼对她做鬼脸。
娘亲嘱咐我们不要与你玩,你会把病气传给我们的。
肺痨鬼,肺痨鬼
她既不是肺痨,也没有癔症,可是没有人听她辩白。
她流着泪去找娘亲哭诉,她要娘亲惩罚她们,但是娘亲只是抱着她叹气。
她的幼年是伴着油墨与药膳的气息度过的。
爹爹教她yin诗诵书,娘亲教她弹琴作画,她并没有因留家从学而被宽待,她每日的课业是外头私塾的两倍有余。
做不完也没法子,她只能多点一盏灯芯,在夜里撑着腮挥毫,甚至研墨这种小事也要她亲自来。
做的好了,得了爹娘的夸奖,今日的膳食里就会加一些她最爱的辣子。
这是她最欢畅的时候了,她知晓自己不能贪口,她只须用箸蘸蘸汤,尝到味就够了。
待她长大了,成了大姑娘了,她才知道爹娘为她做了许多。
曾经欺侮过她的人,再也没有踏进过沈府的大门。
那些肮脏的,苟且的,可言说的龃龉,从未在她的面前上演。
爹爹与她说,安之若素,甘之如饴。
心正则无惧,畏人言,悔之无及。
这场幻梦陷的太久了,沈安之醒来时,窗外不知何时都下起了雨。
这淅淅沥沥的小雨,落在重檐上,打在瓦当上,顺着瓦砾间倾斜的缝隙,零零落落地砸落在廊外,汇成一汪水畦。
屋后假山下的流水潺潺,柳枝软软地垂落,青翠欲滴的叶芽左右流之。
柳岚倚在她的床头,手里执着一方书卷,她已不再年轻,但保养得体,看上去不过三十左右,成熟端庄,却又秀美动人。
见沈安之醒来,柳岚把书卷搁在一旁,伸出手将她沾了汗的鬓发别在耳后。
醒了?柳岚轻轻柔柔地问道。
沈安之恍恍惚惚地点头。
柳岚又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才唤声让丫鬟把药端进来。
她在床头垫了一个软枕,扶着沈安之的腋下,让她靠着枕头坐起来。
这药本是该睡前喝的,不过见你睡得这么香,姨母便想让你多歇息一会。她用左手托着药碗,右手用调羹轻轻地搅动着,漆黑的药ye在勺里翻滚。
药渣已滤过了,一直用小火温着,有些苦,但加了甘草,应当会好些。
沈安之静静地看着她絮絮叨叨,鼻尖突兀地涌上来难言的酸楚。
柳岚把碗端近了些,沈安之看着近在咫尺的调羹,看着她带着扳指的手,看着她含笑的依旧端庄美丽的容颜,痴痴傻傻地怔住了。
看着姨母做甚?柳岚失笑,怕也没用,这药还是得乖乖地喝完。
沈安之垂下了眼眸,她启唇含住了调羹,温热的药ye入喉,她似乎看见了溅落的水滴,看见了药面上泛起的涟漪。
怎生哭了?柳岚有些慌了,她匆忙用手指抹去了沈安之脸上的泪痕,还是太苦了么?
没有。沈安之摇摇头,只是想起了过去的事。
柳岚脸色也黯然下来,她叹口气,过去的就让它过去罢,你爹娘在天之灵,定是希望你能好好爱护自己的,不是么?
沈安之忍住了抽噎,她勉力勾起嘴角撑起一个微笑,她的脸色苍白,泪痕未干,说不出的娇弱凄美。
愈发惹人心疼了。
柳岚摸着她的小脸,指腹在她的眼角摩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