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意思大伙都明白。原本老板亲自跟船,就是来监督验收的。最好让他当个甩手掌柜,不能什么事都让他面面俱到的管,要不底下人是干什么吃的?
不料这轮船客运第一趟,幺蛾子实在有点多。平心而论,寻常华商还真应付不过来。
谁让洋人在水面上处处有特权,而华人只能被处处使绊子呢。
江高升赶紧使个眼色。几个船工同时请命:“小的再去找人问问……嗯,不过最好带点银两……”
“不用了。”甲板上风风火火跑来个小姑娘,面对一众无措的船工伙计,清晰说道:“我知道为什么。”
林玉婵指着汉口租界内最高的一栋洋楼,道:“赫德每年都要巡视各地海关。瞧,江汉关上挂出了格子旗,说明他正在里面办公呢。”
江汉关大楼她没亲眼见过,然而在上海海关总署墙上挂着各地海关的风景素描,她早就看熟了,因此一眼认了出来。
赫德每年两次巡查各地海关,他所到之处,海关大楼便挂一面格子旗,这也是内部人士才知晓的惯例。
从三品大员莅临汉口,当地的虾兵蟹将为了巴结他,排场倒做挺大。戒严都安排上了。
苏敏官再次对这姑娘刮目相看,问:“他待多久?”
这林玉婵就不知道了,迟疑道:“看事情多寡,没个定数。但总不会在这儿过年吧……”
大家都苦笑。露娜在汉口只泊两日。要是这两日天天戒严,那他们别无选择,只能把一船反贼拉回南京,送回曾国藩手里。
林玉婵自告奋勇,拎起小挎包就下船。
“我去帮你们问!”
好歹跟赫德有两年交情,她这张脸还是可以刷一刷的。
“等等。”
苏敏官含笑叫住她,往她手中塞了个小荷包。
“汉口城内有十几家义兴商铺,你说对切口,可以随便使唤。另外,天黑前回来。否则我开炮轰江汉关。”
霸总宣言并没有起到太震撼的效果。林玉婵朝他甜甜一笑,下了舷梯。
然后随手打开他给的荷包——
“哇!”
银票加银元。有零有整,约莫一百两。是她的“活动经费”。
林玉婵这下感动莫名,朝船上的霸总挥手致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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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婵花三分钟通过了盘查,顺利离开码头。
武汉三镇扼束江湖,襟带吴楚,控接湘川。运输漕粮、淮盐的沙船云集,风帆摇曳,千万成群,浓墨重彩。
长江流自地平线尽头。江滩辽阔,江岸对侧,残破的黄鹤楼清晰可见。眼前,汉口租界轮廓分明,一排整齐的洋房和宽敞的码头,是最先迎接远来之客的一道风景。
汉口,这个富有历史盛名的中南重镇,缓缓铺开在眼前。
租界和华界之间的隔离高墙正在修筑当中,蚂蚁般的民工来来去去。听到轮船鸣笛,纷纷停下来看。
如果说,上海是中国近代对外贸易的起始点,汉口则是长江中上游或中西部地区的转运贸易中心。和前几日到过的那些开埠港口不一样,汉口贸易兴隆,各种土货洋货堆满江岸。粗略一看,不仅有棉花茶叶,更有芝麻、大豆、花生、桐油、禽蛋、牛羊皮、药材、生漆、丝绸、盐、糖、米、木……
分门别类,都有各自贸易的小市场,另有各路商帮会馆,也是兴隆旺盛。
无怪武汉被西洋人称为“东方芝加哥”,自开埠以来,繁华程度直追上海。
林玉婵果然看到几家门口有铜钱标志的商铺,但都不是什么大生意——一家看风水算命的,一家卖鸡毛掸子的,还有一家剃头的——她试探着进去聊了几句,里头的老板伙计果然是同道,也知道今日有义兴轮船进港,都竖着三根手指,笑眯眯地跟林玉婵寒暄:“烦姑娘回去替小的张罗一声,同乡兄弟来剃头半价,我家手艺绝对是汉口第一!”
林玉婵感慨,有个全国连锁黑帮果然很方便,连剃头都有人管。
却不知哪一家,是当初向苏敏官预警“土匪袭击”的狠人呢?
今日因着赫德驾临,租界外墙巡捕林立,许多街道都戒严。穿着西式制服的海关职员正在访问商铺码头,调查记录贸易情况。
林玉婵辨认这些职员的面孔,失望地发现,大多不认识……
看来赫德招了不少新人。
正盘算,忽然有人从背后用英语叫她:“林小姐!”
她讶然回头,看到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麦……麦加利经理?”
渣打银行的金发洋人经理,居然也出现在汉口,神气活现地拄着手杖,后头跟着好几个中国仆人。
“哈哈,想不到吧,渣打银行要在汉口开分行了,即将成为汉口第一家外资银行,在下这次是来选址的。”麦加利经理对她十分热情,摘下礼帽,笑道,“我们都听说啦,林小姐眼下掌管博雅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