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玉婵气得心里骂一句Mick。
露娜只停两天。
她追上一步,语气带了点刺,道:“大人如今越来越像大清的官了。出行排场够大的。这只要您在汉口待一天,码头街道全戒严,附近百姓走动都不方便?”
赫德轻微哼一声。林小姐还是那么天不怕地不怕,也就是看准了他们英国人非要秉承绅士风度,不会跟年轻小姐计较。要是换个脑满肠肥的旗人大官,她敢这么说话吗。
不过……谁让他是先进国度的文明人呢。
被个平民小姑娘怼两句,他又不掉块rou。
他微微一笑,心平气和地解释:“林小姐,你是没生着红头发绿眼睛。汉口最近排外风chao强烈,我来了短短几日,已躲过三次袭击……”
他话音未落,突然脸色一变,抄起林玉婵胳膊,迅速往栅栏后一躲。
与此同时,哗啦一声,臭气熏天。一个竹筐滚在地上。
两个随从本来行在赫德身后,这下躲闪不及,不幸被臭鱼烂虾淋了一身,破口大骂。
巡捕迅速出动,喊叫着去追那扔臭鱼的。
沿街有人用武汉方言叫骂:“板马日养的,你个番鬼给老子滚出克!……”
一句话没骂完,已经被长腿巡捕截住,大棍子打在身上,几声哀嚎。
林玉婵退后两步,躲开脚下的臭水,神色复杂。
赫德摊手,看看两边全副武装的巡捕,讥讽笑道:“瞧,他们对所有不了解的东西和人物都充满敌意,而且只会挑手无寸铁的人欺负。”
林玉婵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怪谁呢?怪你那些挑起鸦片战争的同胞吧。
不过这话说出来,友谊的小船马上就翻。她不逞这没必要的口舌之快。
她只是耸一耸肩,说:“武汉民风彪悍,不似上海,对吧?”
臭鱼算什么。往后几十年,辛亥革命第一枪在这里打响,大清自此而亡。
就不拿这话吓唬人了。
她摸出两条干净手帕,递给两位倒霉的随从。
随从见她是赫德熟人,连忙接过,受宠若惊地道谢:“有劳姑娘。谢谢。”
然后慌慌张张擦手擦鞋。
林玉婵这下没法再赖着赫德了,跟他道别,然后故作天真,最后努力一句:“那、起码码头的哨卡可不可以撤掉?上船下船很不方便的……”
赫德朝她举帽,微笑道:“我会吩咐下去,让他们不要为难你。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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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玉婵点点头,目送赫德进入江汉关大楼。
再坚持问下去,怕是赫德会起疑。
只能回去通知苏敏官,总税务司大人一时半会走不得,不如让那些太平军反贼趁夜下船,能不能逃走看运气。
但……还是心有不甘。
苏敏官给了她一百两银子活动经费,她还一文钱没用呢。
其实办法也有。譬如,花钱请当地天地会势力小打小闹,给这里的排外sao乱升个级,弄出点伤亡来。赫德为保安全,多半会提前离开。
但这种事风险太大,也会牵涉无辜。林玉婵也就是YY一下。
她转而回忆赫德的话:汉口最近有排外风chao,他这才会格外小心,风声鹤唳,以致戒严。
为什么呢……
轮船停靠的其他开埠港口,商业体量成倍增加,当地人忙着招商引资,对外国人整体还是欢迎的。
就算洋人傲慢无礼,仗势欺人,大清百姓习惯了忍辱负重,也不太会奋起反抗。
除非是真的发生了很过分的事——譬如有洋官洋教士侵占土地、jian污妇女、随意打杀平民,这才会激起民愤。但这民愤多半也会被当地官府迅速平息下去。
最近没听说汉口有什么大宗的教案。
林玉婵跨过没建好的隔离墙,看到不少小贩也谨慎地越界,在巡捕往来的间隙,抓紧时间朝洋人兜售廉价商品吃食。江边一座正在奠基中的大教堂,穿着破棉服的苦力身上散发臭味,正在咬牙搬石头,脸上迸出青筋。一对洋人牧师夫妇在旁观看。
“太不体面了。敬神的教堂怎能有如此肮脏的修筑过程。”洋牧师围着毛皮围巾,捂着鼻子,命令通译,“张,让他们把这些污秽的衣服换掉,否则明天不要来上工了。”
那个姓张的通译苦笑道:“这些人怕是没有第二件棉衣啊。”
洋牧师皱眉:“让他们去做啊!否则拿我的工钱做什么,买鸦片抽吗?”
通译没办法,用当地方言喝令苦力:“洋老爷嫌你们衣服脏,明天记着,都把衣裳翻个面儿再穿!”
苦力们顶着一张张麻木的脸,对此充耳不闻,肿胀的双手抱着石头砖,石头上染了皲裂的血。
林玉婵格外打量一眼那牧师。袍子上的徽章不认识,不知是哪个教派的。
不过,连这样的人都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