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问:“其余旅店的滞留客人……”
“也都是同样的冤大头,”苏敏官给双手呵气,笑道,“我几乎把全城旅店转遍了,找不到容身之地呢。”
林玉婵点点头。在随身小本上,记下了九江港原棉的大致价格,以及客商们提到的洋行名称,借着窗内微弱灯光,和先前的笔记相互比对。
她沿着长江游历一遭,看了好几个码头,已经找出了长江沿岸棉花市场的些许规律:几乎在每个开埠港口,洋商都在垄断价格。不同地区的主导洋行不同,放盘抑价的风格也不太一样。有时候是签齐价合同,有时候是散布假消息。但共通之处就是,缺乏大局观的中国个体商人,无一被涮得团团转,无计可施,只能亏本抛售。
在上海,她也险些掉入这个陷阱。还好靠着容闳的信件、观察郑观应的仓库、以及自己的一丝直觉,这才顶住压力,坚持到正确的进场时机。
可是,只要各地洋行联手Cao控价格,类似的陷阱,一个又一个,天天在前方等着她。
她一介小小独立商人,全部资本还不及洋行给买办开的薪水,能有何对策呢?
后背一暖,苏敏官揽过她肩头。
“唔好意思,今天继续陪我睡。”他轻笑,“路上想想,怎么谢我。”
*
隔日上午,轮船接近汉口。
这是露娜深入内河的最后一站。所有乘客都会在此下船。船副船工们都做好了靠岸的准备。有人在维持秩序,有人大声提醒乘客:“莫丢了自己的船票!看好包裹,别被踩了脚!”
众乘客纷纷笑着应了。蒸汽轮船快捷稳妥,比他们以往乘坐的土船车马舒适得多,旅程时也间缩大半,正好赶上回家过年。
相比之下,那略微嫌贵的票价,此时也显得物超所值。
更何况,这是华人自己的轮船,比洋人公司的船票便宜,上船还不用看洋人的脸色。
虽然热水限量供应,盥洗室天天排队,三等舱铺位拥挤,还有噪音……
但,以大清消费者那宽松的标准来看,已经算是“宾至如归“。
就连头等舱的几个洋人也对露娜赞不绝口:“中国人的办航运,也是有一套的嘛!下次可以多请些懂英文的船工,你们一定会赚大钱的!祝好运!”
当然,也有极少数人不满。史密斯一路在嘟囔,以后再也不坐中国人的船了,憋屈的很,差评差评。
没人理他。就连他的黑女奴圣诞也跟在后面沉默,很敷衍地附和两句。
排队等停船的走廊里,悄然摆出了纸笔墨水。空白笔记本的头几页,已经有人留了言,对这一趟旅途赞不绝口。
“留言簿”的设置很是新鲜。反正等待无聊,不少识文断字的客商纷纷提笔挥毫,有的还写几句打油诗,给这趟旅程做个总结。
末了签下籍贯大名,左看右看,很是得意。
有人问船工:“这留言本,是打算长期留在船上吗?”
船工笑答:“当然了!同乘的就是缘分,等到日后,一年半载、三年五载,只要这船还开,您的大名就一直留在船上,被后来人瞧见,说不定还能交上朋友呢!大伙下次还来乘义兴的船呀!”
凡是会写几个字的,都争着在留言簿上划拉几笔。
有人问:“这是谁想出来的?很有古风啊!”
船工笑而不语。
当然是林·白羽扇·脑子转超快·玉婵姑娘啦。
不光想出这么个有趣的营销点子,而且身先士卒,在前几页率先写了不少溢美之词,引得众人效仿留言。
从此,“客船留言簿”这道风景,在华人船运也当中流行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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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敏官没能读到留言簿上的各种赞誉。他早早就下到四号船工宿舍,洪春魁已经在那里等候。
“舵主,”他深深一揖,毕恭毕敬地说,“你是我等活命的恩人,大伙以后听你差遣!虽然都是妇孺幼小,但也不敢忘恩!”
他身后,五十三名江宁逃民齐齐行礼。唯有几个不懂事的小孩,愣愣地抬头看着他,拉着大人衣角问:“我们到哪了?官兵还会杀我们吗?”
洪春魁一个眼神扫过去,小孩不敢出声,委屈地抠手指。
洪春魁又拿出一个铁盒子,打开来,里面珠光宝气,竟是一堆式样各异的贵重首饰。
“这些,是姐妹们从城里带出来的。义兴的兄弟们为了救人,甘冒奇险,我等不能白领这个情。这些东西怎么也值五六百两银子,算大伙的买命钱!反正若留在江宁城里,也不能当饭吃,也不能当枪使。不如留给天地会兄弟,作为反清之资……”
苏敏官先是微微一怔,认真听他说完,慢慢现出冷笑。
他接过盒子,掂一掂,淡淡道:“求我的时候不提报酬,事成之后才谈钱。怎么,怕我中途变卦么?”
洪春魁坦然道:“舵主你一上来就给这帮姐妹缴了械,当囚犯守着,明摆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