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心软了,但是“爸爸”这个称呼,我叫不出口。
陈国豪想要抬起手抓着我的袖子,手上却没有力气,两根手指有一搭没一搭地颤抖。呜咽声又响了起来,秘书叹了口气,看了我一眼后出了病房带上了门。
病房里只剩下我和陈国豪两个人,他又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这种时候任何伪装都没有意义了。我知道我大可以冷冷地盯着他,或者一笔一笔帐和他算清,从他抛弃我母亲开始讲,讲到他前段时间依旧不依不饶地sao扰我们,在他的家属们回来后我便起身告辞。
然而我抿着唇垂眼看了他片刻,还是俯下身,安静地等他缓过这口气。
换做之前,我不知道自己会不会做出这样的退让。
但这半年的生活洗褪了太多我血ye里的暴戾和浮躁。我三十岁了,渴望温柔绵长的爱情,我爱的人让我的心变得柔软,这份柔软于他最甚,也分给了所有路过我生命的人。
“孩子······”他现在说不出完整的话,只能一个词一个词从嘴巴里漏出来,“对···对不起·····”
我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转过头看着他说:“你不该和我说对不起,你对不起的是我妈妈。”
陈国豪的气声更微弱了,双手无力地软在身侧,只有胸膛还在微微颤抖着。我看不出他的任何神情,也不知道他在听了我这句话后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
是愧疚?还是愤怒,是无奈?
他眼角垂下的那滴泪是我完全没有料到的。我恍惚以为自己看花眼了,愣愣地伸出手掠过他的眼角,指腹竟真的触到一滩微凉。
陈国豪说话的声音更加模糊了,我却很奇异地听懂了他接下来的话。他说:“我对不起······对不起你们母子,你······你母亲不会·····不会想见我了,我······我去找了太多······太多次,她······”
他终于说不下去,疲惫地闭上眼睛。秘书找了医生过来继续为他诊治,我站在一旁心情复杂地发了片刻的呆,没和任何人打招呼,径自回了酒店。
陈国豪手术后情况继续恶化,第二天我再去医院的时候,他被各种医疗器械包围着,死气沉沉如同朽木。再后来,他的秘书给我打电话,通知我陈国豪葬礼的地点和时间,挂掉电话前小声说了一句“节哀”。
陈国豪的遗嘱里交待了他的财产分配,我的名字震惊了一众不知内情的陈家亲眷。陈国豪给我和我母亲留了几套房子,这个举动让陈楚霖又惊又气,我也因此被更多人知道了身份。
这也许是陈国豪能做到的最后的补偿,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接纳那几套房子,只能打电话问我妈的意见。电话那头,我妈沉默了很久,最后让我遵照遗嘱,回成都之前处理好房子的事。
即便很多人已经知道了我是陈国豪私生子的身份,陈楚霖也不愿意让我再出现在更多人眼前。他拒绝我参加陈国豪的葬礼,我没有和他争,在殡葬场外面站了两个小时算作送别。
冬天的风像刀片一样刮着人裸露在外的皮肤,远处的丧乐和嘈杂的人声仿佛是从另一个世界传来的。手机在口袋里振动两下,我拿出来看,最新的一条消息是郑青云发来的。我这才想起来,我已经三天没有给他打过电话,也没有给他发过消息。
[哥,很忙吗?上海温度很低,记得照顾好自己。]
好久没见了,他现在在干什么?
他在一天的忙碌后,会不会分出一点心神想我?
我盯着这条消息,突然很想听到他的声音,于是打开联系人栏拨过去。短暂的忙音后,郑青云的声音响起:“哥,是你吗?”
我轻轻“嗯”了一声,将手机拿得离耳朵更近了些:“是我。没打搅你吧?”
”没呢,刚忙完,”郑青云那头传来拉椅子的声音,“刚给附近的一个客户送了花回来,准备歇歇,刚给你发了消息你电话就打来了。怎么样,一切还好吗?”
我拿着手机沉默地垂眼看着地面,没有立即接话。郑青云等了片刻,小心翼翼地开口:“子骞,心情不好?”
我说不清自己现在是什么感受,似乎胸腔里有一块东西被挖走了,不知道是什么时候有的缺失,也许以前就空荡荡了,只是现在才清晰地体会到。
我方才不说话,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和郑青云说自己现在的处境。私生子被拒绝参加生父的葬礼,一个人站在殡葬场外面吹着冷风。要是别人听了估计都会脑补出一场豪门大戏,但实际上陈国豪至死我也没叫过他一句父亲。
我没和郑青云讲过有关陈国豪的事,每次邀请他来家里吃饭,招待他的只有我和母亲。我知道他心里一定早就有疑问,但是他没有主动问过,我也不愿将这些糟心的事和他说。
我犹豫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不好,青云,我一点也不好。”
我不是习惯将个人情绪向他人倾诉的那类人,但郑青云就像垫在我身后的一块软枕头,哪怕他人不在身边,我也会觉得安稳,舒心,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