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梦里的时候,我追一只白蝴蝶。它不知疲倦地飞,我不知疲倦地跑,跑到我感受不到自己迈动的双腿,然后从山上跌落。但摔倒的时候并不疼,可能是因为摔习惯了,也可能是因为在梦里我封住了自己的痛感。我爬起来,抬头看那只蝴蝶,他可能在山尖上等我。我蹲下去捡了块石头,但始终没舍得砸它。我喜欢蝴蝶,但不喜欢飞蛾;这是蝴蝶还是飞蛾?我记不清它的模样了。
醒来的时候我还在床上,但满脸都是泪痕,干得难受。我记得昨天没哭过啊,哭的那一会儿眼泪也擦了;难道是做梦的时候虽然不疼,但身体代替我疼了?我想了一会儿,又抬手擦干净脸上的水——哭完了,泪也不过是咸的水,不值再提。但等我准备起身的时候我才发现,村里那些妇女讲过的腰酸背痛我一样也没有,现在反而Jing神特别好,甚至觉得可以和赵恒打一架,虽然有些不切实际。身上盖着的被子有好闻的熏香,枕头旁边也放了一套浅蓝色的衣服,等我穿好才发现跟赵恒的衣服有相似之处,只不过我的比较简朴。
那么,叠不叠被子呢?
当我理着衣领思考这个问题的时候,被子已经自动折叠起来。我转身,看见他从门口走进来,神色淡然坦荡,几乎能和我的身体一起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昨夜我只是出来玩,碰见他,留了个宿,弄脏了衣服,也可能没弄脏,总之换了一套。今天他送我回家,我在路上把衣服的钱给他,两不相欠,然后分道扬镳,就此别过。
“樱夺死了。”他说。
那个好看的姐姐死了啊。如果我是他,我不会舍得杀她的。但我是我;但我仍舍不得杀她。他不像我们动情那样动情,但看他昨日对她的了解程度,至少也是相知的。说实话,我有一点点嫉妒她,但这不影响我对她的喜爱;如果我有她的能力,我可能会做跟她一样的选择。
“但毒还未解全,”他又说,“一季至少再解一次,两年方根除。”
樱夺姑娘,你可害苦我了。我转过身去,看窗外清薄的天色。
“她让我带话给你。”他继续道。
樱夺的声音毫无征兆地在脑内响起。先是一声长叹,然后是一句带着歉意的“对不起”。
没什么可对不起的。两个同病人先死了一个,另一个能怎么办呢?另一个继续被虚妄折磨,在泥沼里挣扎,越陷越深。
“你吸收了我的元阳,如今已是个修士,不适合再待在这里。待会我送你回去,跟你爹娘说好便启程随我回易山。”他又道。言罢就拉住我小臂,我们出现在我家门口。家门大开,我在门口就听到了娘亲的抽噎声,还小声骂我怎么闹得不知归家了,要是出了什么事怎么办云云。小弟在旁边安慰她,乖巧听话的软糯嗓音几乎叫我落泪。然而——这也只能怪我时运不济了。
他先我一步走进大门,朝一脸惊诧看着来人的娘亲道明来意。我站在旁边,又听见门外爹爹唉声叹气的声音。过了好大一会儿,爹爹从门口走进来,看见四个人仍各自静默不由奇怪,我走过去又解释了一遍。娘亲知道我的心思,却不知道我还有修道的天赋,于是招手同我到卧室去打点行装。其实无甚可带,她只是想再叮嘱我几句。
“宁宁,娘知道你心悦那位仙人,可依为娘的看,”她朝外看了一眼,小声道,“他不像是个有情人啊……”我低头保持缄默,但她又怜爱地拍了拍我的脑袋,道,“不过为娘相信宁宁。”
“还有,一个人在外面,衣物记得添减,不要嫌麻烦,不过等你修为深了怕就不用担心了;记得要往家里写信,不要报喜不报忧。……”娘又絮絮叨叨地说起来,我坐在床榻上看她踱步,也看着这个我生活了二十年的房间。床很软,被子我洗过、晒过不知多少次。旁边的桌子是请村子里的令木匠打的,用了八年,质量实在很好。柜子也是他做的,里头的衣服也换了一批又一批,只是后来他因酒醉溺毙在河里,他的好手艺也没人传下去。还有生我养我的娘亲,会给我讲集市上奇闻轶事的娘亲;外面那个认了半辈子星星的爹爹,和那个十二岁却开始帮忙做农活的弟弟,我怎么能离开他们呢,我怎么能够!
——而他们竟也没想过要挽留我!本来十分伤感的我一时间有些无奈。我爹娘和之前的我一样,对仙人的要求必定恭顺服从,好嘛,现在连留我都不必,我连反悔也不能了。但细想来,我根本没被给过反悔的机会,到现在都凭他的指引,如果我现在走出去对他说,“我不想去了,你走吧”,他是会转头就走,还是会留下来帮我解毒?如果他转头就走,可能是因为我给了他难堪;他又哪里会觉得难堪呢,只有我难堪罢了。如果他留下来,也不过是为了他的“善心”——我几乎都不知道这能否被称作善心,因为恐怕在此的一切,他都不关心吧。
娘亲发现了我的走神,无奈道,“好了,放你去跟仙人独处一段时间了。”言毕挽着我的手出去。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挤满了人,只是大家大气都不敢出一口,他一个人悠哉地喝茶,脸上仍一点表情也无。
见我出来,人群中一阵sao动,好友匆匆地挤过来朝我挤眉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