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挑rou,新鲜的rou都是鲜红色,闻起来略带腥味,用手指压下去且不粘手,凹处很快能恢复原状,真像活人的肌肤那样有弹性。
我常常跟我妈去rou摊上买rou,学会了如何分辨新鲜猪rou和注水猪rou,我妈是rou摊的老主顾,若是当日有剩下,摊主还会捎带送点rou皮。
我爸爱吃猪头rou,那天我妈临时想起来忘了买,走到半路上折返回去,上称一算账,几毛钱的零碎,大家都是一副熟面孔,求财也求和气,摊主摆摆手就说不要了,我妈占了这几毛钱的便宜,也笑的和朵花一样。
到家没多久,我妈先把猪头rou切块,焯水,加些八角和姜片,大火烧开,小火慢炖,炖上五六个小时,再调味,等我爸回来的时候刚好能吃上一口热的。
那时候我爸和人去城外钓鱼,大早上天不亮坐着别人的小电驴去了,去的时候胳膊腿都好好的,回来的时候残了废了。
他们进城的路上碰见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绿灯,停在一辆集装箱半挂车旁边,半挂车进不了城,绿灯一亮就往左拐,半挂车的车灯又大又亮,到底不是人眼睛,车里司机的视线又有限,那车尾一扫,我爸就给扫到车底下了,人还在这里,腿已经被带着往前滚。
和他一起去的那个人丁点事情也没有,小电驴摔坏灯心疼得不行,回来给人讲,这都是命,他惦记家里做的猪头rou,我说再钓会,他非要催我快走,要说,早一步晚一步,这事都碰不到他。说到这里,他又停顿一下,再重重的说一句:这都是命。
我爸出事的时候,rou还在我家锅里炖着,等到发了绿毛都没人吃,我妈后来还常常念叨,我买rou就买rou,为什么占那几毛钱的便宜,贪下小便宜,后来吃了大亏。
有时候她又说,要我说,他们去的季节可不太对,那鱼苗刚下,钓起来的鱼可小了,还没长成,钓鱼吃不上鱼才要吃什么猪头rou。
念来念去,就这些,没个新鲜劲。
我爸没了腿,心如死灰,对于那天发生的事情闭口不谈,回回想起来都是噩梦,当时又没有旁证,谁也不知道我爸到底是不是急着回家要吃那口猪头rou,rou没吃着,却吃了一口阎王饭,反正这事就那么传起来,在每个人嘴里传一遭,唾沫星子加重几分重量,它就成了既定事实。
要我说,这样传有这样传的好处,只有说成是我爸为了回家奔那口猪头rou自己急忙忙要回去路上不幸出了车祸,那个当时和我爸在同一辆车上却没有事的叔叔处境才不那么艰难。
我爸出事之后,很多人来看他,那个叔叔提一堆营养品,瓶瓶罐罐,中医保健,临走之前,塞了一把红色的钱,我还没看见有多少张,这些钱就和人家一百两百的心意混在一起,以后他再没来过,猪头rou的故事倒是时时挂在嘴边。
我们这里的人都喜欢将这种事情说成命中注定,我读小学的时候,班上有个同学也是出车祸被撞死的,有人看见他被撞死之前和我说过话。
别人问我和他说了什么,我说,他说他明天早上没想好要喝粥呢,还是要吃油条。
王杭安后来问过我,那个死去的同学到底说了一句什么话,我摇了摇头,告诉她,错了,他没和我说过话,其实最后一句话是我对他讲的,那会我的同学放学回家,路过我,向我吐了一口飞沫,我说我给你算算命,然后我开玩笑的说了一句,我算到你今天会死。
那个同学不让人省心,指甲又长又尖,脏死了,他用脏指甲拧我还掐我,他坐在我后面,用笔画我的衣服,害我被我妈骂一顿,他冬天不穿秋裤露出脚踝,可是这又关我什么事呢,他罪不至死,其实我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原凉自己。
然后我问王杭安,你相信算命这种事情吗?
出人意料的是,王杭安说她相信。
我问她为什么?
她当时来我家做客,以为今天是我的生日,她记错了,还好她没给我提个蛋糕来,那更尴尬,她站在我家客厅里,她刚和我进去看了我爸,我爸尿了,我妈正给他换尿片,我们只好出来,她很局促的站在门口,一只手总在裤子边缝挠上挠下,我就给她讲了这个故事。
她说,我和我姐的名字都是当年在桥底下找人给算的,我姐缺金,我缺木,算完了,我妈问多少钱,算命先生说随喜,我妈就每次随喜都随了五十,我也觉得太少了些,现在好了,你知道吗?金克木,所以我姐克我。
她刚说完,我妈从房里出来,还提着我爸的尿片,转头对王杭安说:亭亭的同学呀,留下来吃饭吧。
王杭安就留了下来,发现桌面上垫碗的东西眼熟,她拿起来看,是我的课本,我们家的饭桌平时也是我的书桌,有时候菜上的急,我妈拿我的作业本或者书给垫在碗底下,我的试卷收上去一回,总被老师拿出来单说一项,要扣掉不少卷面分,后来我发现每本书上都有油渍,无论怎么样都会有,那就干脆不写吧,我妈给我爸剪头发,下面垫的也是我的卷子,那次我考挺好的,我想给他们看才把试卷拿过来。
这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