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双肩背包递给许夏,施穆站在检票厅外,和她挥手作别。
还有六天。
等把寝室里的东西都搬出来、再参加了谢师宴,自己就去a市找她。
想起凌晨起夜时她屋里未曾熄灭的灯光和她不时出神皱起的眉头,施穆叹了口气。正如许夏不放心孤身在家的他一样,他也不放心许夏一个待在a市。
有些人生来就注定不会泯然众人。
比如许夏。
有道是劝人学法、千刀万剐,许夏大学学的就是法律,还是最优秀、顶尖尖上站着的那一批。若非大四那年施父和施穆他妈意外身亡、小学六年级在读生施穆孤苦无依,许夏是断不可能留在小小的安城,当一名朝九晚五的公务员的。
当然,即使留在了安城,她的心也始终未曾安定。她有她的抱负和野心,也时刻在为安逸时光结束的那一刻做准备。
故而,当同校相熟的学长创办了自己的律所,向昔日的学妹递出橄榄枝时,她犹豫了一段时间,还是答应了。
施穆以前虽然知道她是法学生,却没怎么关注这些。许夏离开之后,他开始收集各种关于a市、律师和律所的信息来。知道的越多,他就越心焦。
虽然五年磨一剑,许夏的专业知识比过去深厚渊博,但到底缺乏实练、没有经验;再则,女性在职场上生来弱势两分,许夏的长相偏幼,杏眼琼鼻,可爱有余,却和律师的气质不搭边。
a市的律所遍地开花,卧虎藏龙能者众多,施穆思来想去,总觉得她的工作不像说给他听得那么一帆风顺。施穆了解她,和稚气柔弱的外表不一样,许夏心性要强好胜,越是处境艰难,就愈要迎难而上,力求把事情办得十全十美,表面上还要装出轻松写意的样子,不肯露怯示弱。
施穆每每给她打电话,总能听出她声音里极力掩饰下的那一丝疲惫,甚至有几次,打着打着,电话那边儿突然没了音,他把免提音量开到最大,听筒里的呼吸声绵长又均匀,显然是睡死了过去。他心疼又无可奈何,这是许夏自己选的路,她决定的人生,他可以努力成长,在未来扶持她走得更顺当、更无后顾之忧,却不能以为她好的名义强迫许夏改变退让。
第一次听到跨越千里传来的清浅呼吸声时,施穆没挂电话。他放轻了动作,试图隔绝一切杂音,只把许夏细微的睡梦声录制下来。
这段录音在此后一年被他循环播放,鞭策也催促他努力一些、再努力一些,他必须更上进更优秀,为了不再让她工作之余分神挂心自己、为了今后不再听见她劳累到极点后的睡音。
火车出站时,许夏放下一直捧着的iPad,揉揉眉心,给施穆去了个信。
消息没发出去一会儿,施穆的回复就到了,除了一路顺风的套话之外,还有火车上颠簸尽量少对着电子屏幕的叮嘱。
许夏应了。靠在软卧的床上闭目养神,思绪在手头的离婚案上转了一圈,末了想起留在安城的施穆来。
再过几个月,他就满18岁了。
当初倔强的小豆丁一眨眼,就变成了一个清清冷冷、寡言少语的大人,心思也越来越难猜。
昨天他的神思恍惚,许夏后来细想,是从他提出大学要住校开始的。可为什么呢?她怎么也想不通。说要和她一起住的人是施穆,反悔要住校的人也是施穆,反悔后心情不好是人还是施穆。
既然想不通,许夏索性不想了,坐直了身子,她摸出手机开始发微信。
【柳先生,在吗?】
租的房子离A大太远这句话半真半假,真在她现在的住处的确和A大不在一个区,没办法,律所和A大之间有一段距离,来回跑不方便;假在她已经找好了下家,就等租房的大四学生离校后再搬进去。
柳先生,柳衔秋。这个男人是许夏通过房屋中介认识的,他年纪不大,就在寸土寸金的A大附近有两套房,完全可以躺平坐等收租,也算是个值得他人羡艳的人生赢家。
至少,刚和许柳衔秋认识的时候,她是这么想的。
盯着还没有回信的手机屏幕,许夏十分头疼。
和现任房东商量续约不难,但是,和柳衔秋交涉她违约不租他的房子,就很麻烦了。
倒不是柳衔秋这人性子难缠、脾气古怪,而是这家伙太内向了,隔着一张屏幕都社恐的那种内向,每次和他交流,许夏都觉得自己在欺负一个无力反抗的老实人。
她向来吃软不吃硬,柳衔秋那边爽快地接受了她的临时反悔,还扭头就把她预先付过的几个月房租钱转了过来,一点也没计较她临时变卦导致的各项损失,许夏心里就不是滋味了。
她不怕有人一笔笔和她掰扯算账、捋清每一分利益的归属(这样好,谁也不欠谁的),就怕遇到柳衔秋这种闷声吃亏的傻子。人情债难还啊,每一笔她都得记着,等着以后找补。
和柳衔秋好说歹说,许夏废尽了嘴皮子,才总算让他应下了她之前想好的补偿条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