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玉佩雪白瑩潤,通體無瑕,原婉然鮮少接觸玉石,亦瞧得出它質地不壞。不過
她很費了些勁兒才認出那玉佩雕的是魚。
那隻玉魚腦袋奇大,佔了整隻魚身的一半,顯得蠢笨突兀,雕工也不行,線條粗糙僵硬。
好好一塊玉石雕工如此拙劣,就像拿金線給小兒刺繡,暴殄天物。
阿野生母的遺物。薛媽媽道:她自盡前留下的。
彼時趙野中了春藥昏迷不醒,薛媽媽守在床畔看護,趙野的生母悄沒聲響出現在房裡。
那女人面孔極嬌艷,肌膚像月下的雪,白慘慘寒涼涼,幽沉的眸瞳青光虛閃。
薛媽媽毛髮豎立,起身護在床前,手指門外,出去。
那女人木著臉,像是薛媽媽的驅趕、床上昏迷的孩子以及他昏迷的緣由,一概與她無干。
她抬手一個起落,某樣物事飛向床上,砸落床板,隔著衾褥擊出咚的鈍響。
薛媽媽立時喚龜奴進房趕人,同時回身檢視趙野,疑心他生母扔石頭砸他。
幸而趙野無礙,床上角落卻多了一隻魚形玉佩。
你愛兜攬閒事,那便收下這玉魚。那女人聲線似冰塊互擊,哪天小野種闖禍,沒法收拾,拿它找他的爹,沒準能保命。
薛媽媽瞪著她,懷疑她變著法子又要害趙野。
那女人眼角抽縮,旋即冷笑,又或者讓野種死得更快。她咯咯笑著揚長而去。
利用玉魚能找到趙野生父?原婉然遲疑道:媽媽,相公說,那位嗯,我那位婆母並不知道他生父是誰?既然她親口發話,能用玉魚連繫上特定的人,那麼相公的說法便錯了。
薛媽媽道:羅敷就是阿野的生母她那人說話同她的名字一樣,不能盡信。
原婉然猜度其中意思,因問道:她名字是假的嗎?
對。天香閣的花娘分兩種來路,一是罪人女眷,為羞辱罪人及其家族,女眷發配青樓,一律以真名掛牌接客。另一種由民間買賣、招募,姑娘們怕丟本家臉,或本名俗氣,皆化名稱呼。羅敷屬於後者,她到天香閣,初時自稱秦女休。
原婉然一逕聽著,薛媽媽見她對秦女休三字並無反應,意會她不懂,便解釋:這名字來自前朝詩人的詩歌《秦女休行》,講述一名烈婦報仇的事蹟。那烈婦姓秦名女休,嫁予燕王,身份高貴,因替家族報仇殺死仇家,下了詔獄。殺人者死,秦女休被判極刑,即將受刑時,赦書來了。
原婉然聽秦女休為報家仇,將受死刑,不覺蜷起手,到薛媽媽提及她遭到寬赦,那手慢慢鬆開,眉目舒展。
薛媽媽道:當時主持天香閣的媽媽嫌秦女休這名字不好,典故殺氣騰騰,讓她改名羅敷,橫豎同是秦氏好女。她見原婉然依然不懂,再度解釋:秦羅敷是另一首詩《陌上桑》的主人翁,美貌貞潔,專情於夫婿,拒絕貴人求愛。總之,那時媽媽如此要求羅敷,羅敷亦不堅持,回答用哪個化名都行。
薛媽媽又道:羅敷到天香閣不久,驗出身孕。煙花女子受孕,一般打胎處置,以免妨礙營生,天香閣亦不例外。羅敷厲害,說動媽媽讓她生下阿野。只是
薛媽媽驀地沉靜,半晌嘆息:她懷胎時千方百計保住孩子,吃喝留心,唯恐有個閃失,孩子落地以後,反倒待他如仇寇。天香閣孩子少,阿野又生得罕見漂亮,大家都疼他,得閒便上羅敷房裡探望。某天,一位小姐妹撞見她咒罵阿野,過陣子,另一位見到她拿繡花針扎阿野的腳。
原婉然倒抽口氣,扎嬰兒腳?
薛媽媽頜首,當時主持天香閣的媽媽藉口羅敷帶孩子耽誤生意,帶走阿野安排到別處照顧。從此羅敷再不掩飾對阿野的厭惡,動不動便打罵。
原婉然惶惑,世間確有父母不愛惜子女,然而究竟什麼深仇大恨解不開的結,竟至於對嬰兒下毒手?
她問道:媽媽,我那位婆母是什麼樣的人?
羅敷出身好。薛媽媽柔聲斷言:她風度嫻雅,琴棋書畫極佳。這等女子在北里原不少見,胭脂胡同的人家每常買進年幼女孩,教習禮儀才藝,幾年下來,不難造就知書達禮的花娘。但門戶人家與詩禮之家到底有別,兩種地方教養出來的人兒,談吐舉止在細微處終究兩樣。譬如繡球花,兩顆種子播在不同土壤,開時一般是繡球花,花色卻不同。
原婉然著意揣摩薛媽媽話語,靈機一動想到薛媽媽與天香閣花娘,兩者的神采氣度確實不同。
薛媽媽道:關於羅敷的過去,我就知道這些。她對自家來歷,以及來到天香閣之前的遭遇避而不談。唯一出現過、跟她過去有干係的人事,是韓東籬,阿野的義父,韓一的父親。
原婉然陡然記起趙野提過,他的義父和生母相識。
薛媽媽回憶道:韓東籬頭一回上天香閣尋羅敷,兩人彼此神色分明舊識重逢。韓東籬的言談行事看得出是讀書人家子弟,他對羅敷敬重有加,這兩人門第想來至少相當。
原婉然想起一事,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