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王的人杀死了父亲。”霍霁眉宇染上淡淡的疲惫和凄怆之色,“看起来是这样。”
“可有两点非常蹊跷。”羊寿眼神忽然恢复清明,口齿也变得清晰很多。
其余三人都看出来,这是人死前的回光返照,都安静地倾听着。
霍太夫人的眼中氤出眼泪,眼角裂出几道裂痕,这些年羊寿为了霍家四处奔波,耗干了最后一丝气血。
羊寿也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力在一丝丝地抽离,他眼睛眨也不眨,大气不喘地说:“当年仇忌主动去应征袁瑁的门客,明明身怀绝技,却不显山露水,只展示粗浅拳脚功夫,袁瑁也没有多重视他。燕王死后,他的下属说仇忌死于乱军,可尸首却没有被找到,这个人其实是失踪了。”
“既然想求军职,为何要藏拙?”霍霄额头青筋鼓起,“后来他又替燕王杀人,如果当时往下深查,迟早会摸到袁瑁和燕王那里。”
“我怀疑仇忌当时是故意留下我这个活口的,可没敢往下查。”羊寿眼神幽远而冷彻,“将军在最后一刻嘱咐我告知你们,如果此事牵扯到元氏,霍家就要永远保持缄默。”
“父亲怕他那些老部曲兴兵作乱,那时苦的将是百姓。”霍霁胸口溢满苦涩和不甘,“为什么元氏家族的争斗,却要远在边关的霍家付出代价,我们比洛沧士族顺驯得多。”
“是顺驯。”羊寿道,“这顺驯看在长平贵族眼中,如同圈儿里的羔羊,一旦他们饥饿,就咬你们一口。”
“大哥,顺驯并不能换来善意。”霍霄怀着深切的恨意,背后如同火烧一般灼烫,“退让只会把自己逼进死角。”
霍霄眉尖一抽,苦笑道:“云起,我少年时脾气不比你好多少,可数十万人的生死压在肩上,由不得我快意恩仇。”
“我查到仇忌这里,线索就断了。”羊寿目中满是遗憾,“燕王死了,袁瑁在虎牢中自杀,最重要的两条舌头没有了,我错过了最好的时机。”
霍霁微微摇头,一派稳重之态:“父亲是对的,如果那时我知道隐情,再加上朝廷里那些弹劾的奏章,不知会做出什么。”
“不管是谁指使了仇忌,有一件事是肯定的。”羊寿虚弱地道,“敕勒和乌桓衰落,鬼方人主要威胁的是随国,梁国的掌权者,对雍州的容忍正在减弱。”
“三狄被你们的爷爷打退了,可对于长平来说,边患并没有解决。”霍太夫人取下皓白手腕上的白玉佛珠,挂到羊寿的脖子上,转过身深深地望着霍霁,一向平静的神色透出几分惊惶,“你们有没有想过,我们已成为新的三狄。”
霍霁和霍霄对视一眼,均感到不寒而栗。
霍家自霍铤在长平受辱开始,对长平便采取回避态度,只一心一意经营西北。
这种保守的态度,起初还能被看成是安于现状,不求进取,近十几年却越来越被理解为韬光养晦,隔岸观火。
最为尴尬的是,霍家虽为封疆大吏,但霍霄和霍铤在户籍册上还是庶族身份。
士族从不与庶族通婚,这是约定俗成的规矩,只要是庶族身份,不管官儿多大都攀不上士族的婚姻。
霍擎当年就是因为没有士族身份,即便有萧司徒家保媒,也没娶到冉家嫡女。
按理说,霍家三代做官,朝廷早该给颁士族户籍了,却至今没有动静。
“羊叔,你受累了,好好歇着,剩下的交给我。”霍霄昂首挺胸,竭力表现出有担当的样子,他想让羊寿安心地走。
“我的确累了,该停下来歇一歇了。”羊寿瞳孔渐渐涣散,丢下最后一句话,合上双眸,溘然长逝。
霍霄和霍霁齐齐跪在榻边,以子对父的隆重礼仪送别羊寿。
“大哥,你守着雍州就好,父亲的仇,我来查,他们一个都跑不掉。”霍霄以白绢覆盖在羊寿脸上,对霍霁说,“父亲只让我们闭嘴,可没说过不许动手。”
“万一真是元劭呢?”霍霁问。
“那也一样。”霍霄面上浮现森然笑意,“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此时慈济寺外幽深的密林中,停着一辆马车。
一只白净如玉的手挑开帷幔,手上的羊脂玉戒指雪腻幽冷,折射着冷月清辉。
手的主人闲闲地问身边跪坐的黑衣女子:“霍家发生的事,的确为真?”
黑衣女子躬身道:“启禀世子,属下们已一再查证,确认为真,霍霄的小妾被冉氏送给了一个家仆,一块儿被打发到边境屯田去了。”
“倒是个情种。”那人勾起形状优美的浅樱色薄唇,微微侧过脸,眉睫低垂,吩咐黑衣女子:“通知阿南摩罗,取消攻梁计划。”
“阿南摩罗一定很不甘心,他已经厉兵秣马数年了。”
“鬼方人似乎忘记了四十年前的伤痛。让卫蓉告诉他,敕勒公主已被册封为梁国皇后,如果他贸然行动,梁国一定会与敕勒合兵,而我们不会为他提供任何帮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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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透过铁栏杆,在铁牢的地上拉着两道长长的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