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府衙回去之后,时煦并未作出任何不同寻常的举动,只是优哉游哉地逛街买了许多新鲜的吃食和水果,待在客栈强迫迟祈练大字。
迟祈一声不吭地靠在桌上翻开《弟子规》写大字,写到最后一句时,总觉得面前吃葡萄那人在偷笑自己,一分神便洒下一滴墨汁在纸上,缓缓向外晕开。
时煦往他嘴里塞了一颗葡萄,眼睛笑成一条缝,“我好看么,竟让你写字都写不好。”
迟祈一路上已被他磨炼得说话利索了许多,支支吾吾答不话来的情况少有发生,他将笔一放,笑道,“自然好看,我眼睛是诚实的。”
时煦“嘁”了一声,拿起丢在案上的笔,朝他脑袋狠狠一敲,“谁让你放下笔的?别以为练完了《弟子规》就没事做了。”他一边说,一边掏出《诗经》扔给迟祈,迟祈接住书,眼看压在自己头顶的大山又沉重了一些,忙岔开话题:“陛下交代的事情您打算如何去做?”
时煦看穿他心思,瞟了他一眼,冷哼:“现在还早,再等一会儿再说罢。”语毕,握住迟祈的手练字。
日子一天天过着,时煦天天守着迟祈练字,约莫七八日过去,迟祈的字稍微好看些,这些天竟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转眼天气更加凉了,时煦畏寒,让车夫买了汤婆子和一堆迟祈腰身大小的衣裳。
又过数日,连绵Yin雨越下越欢,已有十日不见晴空。河流水位渐渐升高,溢出堤岸。
时煦坐在窗边嗑瓜子,欣赏外面雨景。一个小男孩大声朝前面的男人吼叫:“爹——!我们离开这吧,我不想在这呆了!我们房子又被淹了,娘在夏天为了保住家里的东西都被那水淹死,我讨厌这里,我讨厌这里!”孩子哭着重复最后一句,那男人已是疲惫之躯,但还是强打Jing神抱起孩子安慰他。男人越走越远,孩子的哭喊声也逐渐听不清,男人脚上留下的泥印被不消一会儿雨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每年夏汛之时成灾成患,劳民伤财,许多居住于河道附近的家庭破裂,尽管如此险要,但仍有很多人居住于河边,以求方便捕鱼,否则难以维系整个家庭。官府不出力,朝廷给出的捐助银两怕是一级一级传下来所剩无几,各个家族只愿得漕运之利,在灾患面前不愿出力,百姓心中早有怨言,恨那些个家族吃利不做事,但惧怕世家势力,敢怒不敢言。此时又迎来汛期,民众怒火积压到一定限度,只要再填一把火,便可一触即发。
迟祈也同样注视着那对父子,目光有些哀切。时煦扯他衣袖,问道,“这事你怎么看?”
迟祈怔怔答:“那孩子很幸福。”
“娘亲死于洪水,家被水淹没,哪来幸福可言。”
“但他爹很爱他。”迟祈眼中升起一片雾水,“我也想我爹抱我,可我尚不清楚他是谁。”
时煦心中被狠狠一击,感觉心脏被揪起,他张口想安慰却发不出声音,紧紧抱住眼前这个比他高出半个头的男人。
时煦这些年常常梦见父亲母亲在自己身边如同往日数落他,可醒来身边并无一人,清醒得可怕。那一场巨变之后,他只能一人承担时家的未来,不露怯于各项事务,尽管他心中怕得很。而身边这人也分明渴求父母关怀,却一个人面对残酷的世界到现在。
迟祈亦紧紧抱住他,眼中落下泪水。
时煦脑中全是纷乱的景象,他一会儿看见母亲指着鼻子数落他,一会儿看见母亲含泪倒在父亲怀中,低声嘱咐他要好好照顾自己,父亲悲痛欲绝发誓要找到害死母亲的凶手,但短短数月过去,父亲也倒在血泊中,偌大的时府只剩他一人。管家告诉他,父亲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叫他远离朝堂与江湖,安闲快乐度日。
时煦越想越多,靠在迟祈肩上低声呜咽恸哭,眸子清水将迟祈衣领沾shi一片,此时他无心再想其它,心中只有悲切。
两个无家可归的人,在滂沱雨天里成为彼此的依靠。
时煦行动很快,趁雨稍微停歇有行人出来购置物品,拿出官府令牌让官府派人疏通河道,又组织民众开拓河道引流,百姓一开始并不相信,但见他有官令在身,又是为民办事,不多一会儿便有人原加入其中。时煦做好开头准备之后,朝迟祈一笑,心中有些骄傲。
他并不只是在替皇帝做事,他是在为此处所有百姓和家庭解决患难。
一连持续了好几日,自发请愿加入的人愈来愈多,原先忌惮世家势力不敢言语的百姓要求世家也出一份力。随着事情越闹越大,甚至有百姓呈小规模堵在世家府邸门口要求世家必须出力。
守在门外的家丁无法堵住悠悠众口,忙小跑去请家主出面。穿着整齐阔气的老爷领着家丁打开府邸门,便有妇女大喊,“我们家中被水淹得一穷二白,老爷们拿着河道带来的银钱穿得好看,出了事却不肯管一丁点,这叫什么世道啊!”。此言一出,大伙纷纷附和, 闹得鸡飞狗跳。
府门一连被堵了三日,世家没法子,余家首先松口同意,随后剩余两家也派出家丁前去开拓河道引流,百姓家中壮汉都纷纷前来,也有不少女子组成团前来助力,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