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山是个化名,殿下,我叫华熙。”
短短的一句话,如同惊雷般炸响在怀澜耳边。
慵懒又随性的调子里夹着两分轻佻,是怀澜最熟悉的、霍山的说话方式,可音色远比霍山清亮,令她陌生又无措。
北周公主华熙,最受皇帝宠爱的幼女,就连远在锦都的怀澜都听过,她是个怎样被父亲爱若眼珠的天之骄子——以公主封号享亲王俸禄,未婚之身出宫另辟府邸,得皇帝亲口应允婚嫁自决,甚至堂而皇之上殿议政,一言不合用鞭子把提议再立大妃的朝中重臣抽破了相。
而盛京自被定为北周都城起,虽然已经历经两代帝王的统治,这数十年间也只在小公主十六岁生辰的时候,被灿烂的烟花点亮过天空整整一夜。
以上种种,皆是嬷嬷们教导怀澜时,将“华熙”作为不合规矩的反面典型,讲给她听的。
骄奢yIn逸,任性跋扈,不守本分,嬷嬷们如是说道。
可怀澜一直记得,自己刚听到这些的时候,心里其实是羡慕的。
她觉得这个北国的公主,真的很潇洒自在,而非像自己一样,一辈子只能困于闺阁,由于从未得到过偏爱和支持,只能一点点被打磨成掌握话语权的男人们眼中最满意的模样,连反抗礼教束缚的勇气也没有。
可时至如今,眼前这个照顾她欺负她让她备受折磨的“霍山”亲口说出,她就是华熙,这让怀澜有点难以接受。
华熙这个名字于她而言,是既知此生无望而心生羡慕的年少绮梦;霍山这个名字于她而言,则是尚未完全萌发就已被扼杀的少女心动。
前者令她难过,后者令她难堪。
灯影下的美人一反方才的震惊模样,站在那儿沉默良久,华熙看着有趣,忍不住从床上跳下来,走到怀澜面前,两手环着她的脖子,张口逗了一句:“怎么,吓傻了?”
这张脸的轮廓和大致的长相,还是怀澜这些日子在军营里日日被迫跟在她身边伺候时已经熟悉的样子,可细节处又有微妙的不同。
霍山眉眼堪称俊美,在军营里一群男人之间,更显得格外白净秀气,个子也要被五大三粗的军汉们略压一头,怀澜曾不无担忧地想过,不知他这样的人是如何领兵打仗,如何令将士们服气。
如今想来,北国皇帝的掌上明珠,不愿困于闺阁而去从军,举国上下都要配合着小公主的一时兴起,在军中地位超然自然不是难事。
怀澜看着华熙凑近自己的脸,心里一时酸痛。
眼前人没了边塞风沙的侵扰,被华服锦缎一衬,修眉明眸堪称美艳,通身的气质却英气十足。
绣着暗纹的领口半开,露出不算明显却扎眼的ru沟,再向上瞟一眼,华熙脖颈脆弱平直,下颌处的肌肤也细嫩,没有半点年轻男子该有的胡茬。
“说话。”怀澜沉默太久,华熙却不是个足够有耐心的“主人”,环着帝姬脖子的手改为捏着她的下巴,逗弄宠物似地左右晃了晃。
阑珊灯火下,怀澜眼帘低垂,睫毛轻轻颤抖,洒在鼻梁处的Yin影数度闪烁跳动,终于艰难地答出一句:“……你想听我说什么?”
这态度跟怀澜平日里的温顺样子比起来,几乎是明着在顶嘴犯上,果然华熙被这句一噎,顿时心头火起,搁在她下巴上的那只手力道忽而大得像要把她的颌骨掰碎:“小贱人,你疯了吗?”
没有人经得起她这样的注视,她生来天之骄子,骄傲得好像草原上最孤高不羁的狼,最厌烦柔软温顺毫无反抗之力的弱者,比如自己。
我是快疯了,怀澜心想。
如果从始至终,我遇见的都是华熙,那么我为霍山心动心痛,其实都只是笑话而已。
又想起从封城一路骑马来到盛京的路上,她被“霍山”圈在怀里,两个人的发尾偶尔被风扬起,她将脸轻轻埋在“霍山”的披风中。
咚、咚、咚、咚、咚、咚……
我太过下贱,被敌国将领俘虏,一路上在月色下被他的笑容诱惑,得知他的所有照拂与保护皆是由于受了三皇子的嘱托后,明明已经难堪到心如死灰,在被他当作奴隶折腾了这么久之后的现在,还可以靠在他怀里,在马蹄声中,数他的心跳。
怀澜那时心想,如果盛京可以永远不到达,我愿意在他怀中一辈子。
可是现在连这样的幻想也不再有了,原来世界上,从来都没有“霍山”这个人。
怀澜迎着华熙危险的视线,轻轻笑了一下:“你一直都在骗我,是不是?好玩吗?”
话还没说完,眼里已经氤氲出一层雾气,泪水啪嗒啪嗒地顺着脸颊往下流,落在华熙抓着她下巴的右手上。
一边哭一边笑,看起来明明应该很滑稽,可华熙却没心情再去刺她一句,反而像被那一滴泪灼伤一般猛地缩回手,低声骂了一句脏话,难得心虚地解释道:“……没骗你,除了我三哥,军营里没人知道我是谁。”
原来不是一时兴起去体验生活吗?怀澜哭着哭着,站在原地懵了一下,疑惑地看了华熙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