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云从从昏睡中醒来时,先落入眼中的就是冉火都则的睡脸。
睡梦中的冉火都则眉头舒展,唇角还挂着一丝恬淡的笑意,透出几分稚气。晏云从头一次俘虏他时就看出来,他年纪不大,顶多十**岁,只是落入敏王手中以来,他的神色总是冰冷漠然,缺少少年气。
此刻他搂着晏云从,安然睡在牢房的茅草堆上,反倒像是一对白虎夷的恩爱小夫妻。
晏云从摸摸额头,干爽洁净。在他昏迷期间,身上的伤全部都被包扎过了,似乎还上了白虎夷的灵药,不再火辣辣地疼,仅剩挪动躯体时偶尔的钝痛。
晏云从的身上,还披着一件扎染刺绣的布衣,显然是冉火都则脱下来给他的。后者则干脆袒露着上身,让晏云从伏在他身上,避免伤口接触冰冷的地面,小金川初秋的寒凉对他毫无影响。
大遂的敏王从落地起,就没有和他人睡在过同一张床上,即使青春正茂的年纪临幸过几个侍妾,也完事就叫人滚蛋。与他人同床尚嫌恶心,被人抱在怀中,对敏王来说,就更不可想象了。
堂堂亲王,为了苟且偷生,竟然委身于人。
更何况,这是一个男人,他眼中的一名贱奴。
晏云从心中欲呕,就要撑起身来,转念一想又思及自己身为囚徒,还要靠冉火都则出手相救,只得强忍嫌恶,小心翼翼地躺了回去。
他伏在冉火都则胸口,就能看见那栩栩如生的白虎纹身,正随着他的呼吸起起伏伏,如同真正的猛虎,正蓄势待发欲朝他扑来。晏云从感到头晕目眩,只好闭上了眼睛。
他太想杀了这个男人,但冉火都则,是他手中最后一根稻草。
白虎夷身上的纹身也是有讲究的,听闻白虎夷的无论男女老少,猎得一头猛兽或是斩杀过一名敌人,便在身上纹一道花纹,直到构成一头猛虎方止。
这其中多少艰难危险,不是常人应付得来的,大多数白夷人到死,身上也只有半头未完成的白虎。能纹好完整的白虎,必然是至高的荣耀,在淳朴尚武的白夷间,荣耀也就意味着会受人尊崇。
冉火都则年纪轻轻,却已经纹完了一头威风凛凛的白虎,遍布前胸后背,在白虎夷村寨中地位定然不低。从监牢守卫们对他言听计从的态度来看,晏云从的推断并没有错。
如果这个男人肯保下他,他尚有一线生机。
晏云从伸出一根手指,描摹着白虎的尖牙。冉火都则被摸得有些痒,睁开了双眼看向他。
他低下头,用额头探了探晏云从的体温,确定他没有因伤发热,松了口气,松开双臂坐起身来。随着他的坐姿变化,晏云从靠在了他肩头,他也没再推开。
两人沉默地坐在陋窗铁栏间洒进的微光里,良久无言。最终晏云从率先打破沉默:“我想见我的哥哥,就是被他们俘虏的南遂皇帝。求你带我去见他,至少在死前我想见他一面。”
冉火都则扶他站起来,用白夷语说了句什么,又比划了一番,约莫是说只能聊一刻钟。晏云从对他笑笑,踮起脚来亲了下他的嘴角:“谢谢。”
冉火都则怔了怔,连忙甩过头去,拉着他往前走。看他如此形貌,晏云从不知为何,不合时宜地心情大好,低声笑了一路。
皇帝被关押在神庙的更深处,这石窟的道路错综复杂,且暗无天日,若非冉火都则带路,他肯定会迷失在无数岔道中。走到皇帝的牢房附近时,他便听到了此起彼伏的哭泣和求饶。
他还听见皇帝低声的诅咒,但看不见皇帝的脸,对方也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直到冉火都则擦亮火把,兄弟二人才看清了彼此的模样。
皇帝瘦了许多,蓬头垢面,脸带愁容,但显然没受皮rou之苦。相较之下,晏云从浑身带伤的模样就凄惨多了。
皇帝不由惊呼道:“幼鳞,你怎么……你怎么也到这儿了?”
在他呼出晏云从表字的同时,后者已经泪如泉涌,扑到栏杆前面,声泪俱下道:“皇兄!皇兄,臣弟有罪!”他抽泣了一会,才断断续续道,“臣在平阳与北逢交战,忽然听闻皇兄被掳,臣的请安书信也未得到皇兄回复。情急之下,臣直接带兵来了金川,不料救驾心切不慎中计,落入贼手。”
皇帝也老泪纵横:“连你都折在小金川,难道朕的江山,就注定葬送于此了么?”
“臣弟有罪,万死难辞。臣弟本无颜再见皇兄,但临死之前无论如何,也想见皇兄一面。”晏云从一边说,一边叩首于地,“幼鳞的生母宫ji出身,连累臣弟受人冷眼,唯蒙皇兄和已故的太后怜惜,才能活下来。皇兄的大恩大德,臣弟永生难忘,心中更将皇兄当成世上唯一的亲人。”
他叩得极重,一连拜了九次,额上旧伤再次绽裂,血和泪混在一处,惨烈至极。皇帝连忙伸出手来扶他:“幼鳞,你何尝不是朕唯一的兄弟!朕被掳掠至此,心中唯一牵挂的也只有你,没想到连你也……不过你怎么能出来见朕?”
晏云从用袖子擦了一下脸上的血泪:“臣弟曾经豢养了一名白虎夷死士,他对臣……实为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