敏王醒来时,已为南冠之身。
冉火都则将他拉上山崖后,他心头一松,便晕了过去,此时一睁眼,天色已近黄昏。
他被上了数重重枷,锁在机关囚车里,由十尊两仪机甲押解着,行走在颠簸的山路上。这支队伍的最前方,赫然行走着几个时辰前将他击败的那尊机甲。
此时敏王才有工夫好好打量这尊机甲。它生有三头六臂,猿臂蜂腰,若非满身黑泥,应当是副英伟的天神身躯。在机甲的脊背,印有和前胸一样的松鹤团花纹样,那是神机营主帅的大印。
黑刃的横刀斜挎在机甲腰间,吞口的金狻猊冷冷地俯视着众人,眼睛反射着清冽月光。
金川的夜空黑沉如墨,半弯蛾眉残月高不可及。
那钩月仿佛碎裂的刀锋,割得敏王眼睛作痛。他恍然间想到,自己已经十多年没有抬头赏过月。
二十余年,仰头是天威难测,俯首是满手血腥,何尝有闲暇看一看头顶的明月?堂堂大遂敏王,不过是个外表光鲜的死囚罢了,为了活下去,要日日行走在血雨腥风中,不得丝毫喘息。
最后竟唯有这一方囚笼,能给与他片刻安宁。
囚车缓缓行驶,碾压过石砾,大幅度地颠簸了一下。敏王的伤处撞到栏杆,痛得他闷哼一声。
以往的敏王,哪怕百孔千疮,为了不露出弱点,也可以忍住不出一声。
今夜的晏云从,死到临头,就变得如俗人般软弱了。
本是轻轻的一声痛yin,却引来了驾车之人的侧目。冉火都则站立在车辕上,手扶着囚笼,闻声垂头盯着他,一言不发。另外还有两名白虎夷,都负弓持刀,坐在车上看守他。
昔日他是囚徒,而敏王高高在上。如今风水轮流转,晏云从不再是大遂敏王,沦为阶下之囚。
冉火都则的神情却还如往日那样。
敏王——晏云从苦中作乐道:“你的脸是木头雕的面具么?看到我凄惨的下场,你都不想笑么?”
冉火都则没有回答,过了半天,才一板一眼地摇了摇头。
看他那样子,晏云从竟然真心觉出几分好笑:“真是个呆子,我手上沾满白虎夷的血,其中说不准便有你的亲朋好友。你刺杀我不成,受尽欺辱,肯定恨不得吃我的rou,喝我的血。看我被俘,你应当高兴。”
未等冉火都则回答,车上的另一名白虎夷便用生硬的长安官话喝道:“闭嘴!等回了寨子,就杀了你。”
晏云从无所谓地笑笑,挪动了一**子,好让伤口舒服些。
他不再出声,冉火都则也就回过了头去。机甲队列浩浩荡荡地行进了半个时辰,终于抵达了白江寨。晏云从所乘的囚车被推上寨子正中的空地,几千名白虎夷的男女老少顿时将这片空地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每个人脸上都带着难掩的仇恨,晏云从知道,他们的亲人、伙伴都死在他的手上。
那几尊神机营的机甲找到位置停放妥当,舱内的甲士也纷纷走出舱来。
晏云从屏气凝神,目不转睛地盯着从那尊六臂机甲中走出的两人。
一个是轻裘缓带的书生,一个是气宇轩昂的武将,并肩向他走来。晏云从只一眼就看出那书生脚步毫无章法,不是习武之人。蓬头乱发的武将却气息内敛,步伐稳健,似乎内功深厚。
晏云从哼了一声:“听说神机营的主帅是个甲师,手无缚鸡之力。我还道你如何出阵,原来是让自己养的狗来做甲士。”
金发武将咂舌道:“狗?我倒是看见有条南遂的落水狗,关在笼子里吠叫。怎么?打仗打不过,只能嘴上说个痛快?”
“也罢,成王败寇。”晏云从冷笑道,“我只想问问,你们是什么来头?你们又是怎样Cao控洪水,将我的部下淹死的?只要让我死个明白,知道我是怎么输的,输给了谁,之后要杀要剐都随意。”
那青衣书生哦了一声,将他上下打量一番,闲适道:“南遂的敏王殿下,何必多次一问?见到这机甲就知,我们是——大逢神机营。”他瞧见晏云从轻蔑的神色,轻笑一声,“既然阁下想要知道,我便报上家门。我是神机营的主帅璇玑将军谢九龄,我身边的,是神机营的甲士之首,云麾中郎将崔狻。”
“输在两个黄口小儿手下,你们的名字我必然永生不忘。”晏云从恨恨道。
谢九龄笑yinyin道:“自古英雄出少年,我们虽然年少,毕竟赢了阁下,俘虏了南遂国主。阁下确实应当好好记住我们的功绩,千载之后,史书上也会记下今日一役。”
名为崔狻的金发武将不耐烦道:“跟他啰嗦什么?”
谢九龄用扇子掩口,从容不迫道:“死囚行刑前尚要享用断头饭,敏王殿下命不久矣,他想问的我们回答了便是,也算积德行善。”
他嘴上说着积德,说出的话却相当诛心。晏云从眯起眼睛,恨声道:“既然如此,就一五一十地告诉我,你们究竟是怎样赢了我?”
谢九龄用扇子遥遥一指,晏云从顺着他的手势看去,便见白江寨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