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谢妍走远,谢珏反省,好笑吗。
挺好笑的。
神情叫他觉得新鲜。
他牵唇,拍了下自己送花的手,不远不近地缀上去。
谢珏清楚,他对谢妍情感大多不来自她本身。
长街上惊鸿一瞥仅是惊艳,宴席上遇见是惊异,次日谢妍对待他的态度才令他上心。
谢妍的美貌确是利器。
你从人chao中一眼望见她,因与她有过交集,不由对她现在好奇。人海如林,她被谢家捧成天上月,一举一动,像月光自林间漏下,疏如残雪,格外皎洁,经她吸引的人瞥见,岂会不好奇月亮是什么样。
谢珏不欲让谢荃插手他的生活,也知皎洁背后藏着什么蝇营狗苟。
他虽心乱,但避到外面,谁料后面出现那档事,恼与怒带着他的情感直往深处坠。
谢珏看见一个近乎虚幻的小娘子,为恶贼玷辱,为世俗非议,又受他幻想Jing雕细琢地美化,可爱又可怜。
待近日拢回神,已有点一发不可收拾的意思。
尤其他看向她,见真正的嫡姐竟也柔弱伤怀,虚妄的她便从他脑海跑出来,似降临到谢妍身上,与谢妍渐渐重合。
是她又不是她。
若要不受人摆布,就该时刻保持清醒。
或许靠近,他才能忖度出更多她们的不同。
谢珏分辨着她们,冷静地往魂魄深处看。
他对谢妍的一点赞赏,不过是方才她听算盘时生出的。
但谢妍真可怕,他明白她们的不同,却也的确觉她少了朵簪髻的花。
日影挪移,万籁皆静,昏昏欲醉的热烈与懵懂藏在水面的亮波下。
谢珏望向莲池,心道日头这般大。
……
谢妍走了两箭之地,玛瑙揣摩自家娘子神情。她问:“娘子,你很生气吗?”
谢妍:“也不是。”
她想了想,问玛瑙:“你不觉得他长得很让人生气吗。”
“你抿嘴作甚。”
“怎么不说话。”
分明生气了嘛。玛瑙欲哭无泪,但她从不对谢妍说谎:“奴婢觉得,少郎君长得挺俊的……”
谢妍扭头,跟她没话聊。
她又走了一截,觉得自我这遭心绪起伏没有必要。
谢珏于她,不能以“庶弟”一词概之,可以说个三言两语。
儿时她受谢珏的无视,虽不痛快,时间一久,也就淡了。
不豫谢珏总有机会跟着商队外出,但她凭着自己,生生从继母手中弄回生母的嫁妆,啃下部分管家权,又因把生母留下的粮铺扭亏为盈,阿耶给了她几个铺子去打理,她从不觉自己比他少什么。
直到庶弟去长安。
她收了信,忍不住问阿耶,外头是何光景,为何庶弟去得她去不得。
阿耶说,你们小娘子,待在后院叫人娇宠就好,不须知道这些。
谢妍不愿,当场就提出来,言语多有不满,阿耶发了好大的火。
谢妍被禁足,一日提前解禁,被要求去寺庙上香,遇一郎君搭讪。她避开,心道奇怪,寺庙应是清了场的,怎么来了登徒子。谢妍眼里容不得沙,下令查,顺藤摸瓜,竟查出阿耶的想法。
惊慌之余,她偷偷囤人手、囤铺子。
谢妍只会这些,仿佛濒死绝望的人,要多给得给自己囤些墓葬。镇定下来,她才想到或可组个商队,探探外面的世界。
她派去跟着谢珏的人,送回的信总是好的,讲山川异域,风土人情,引得谢妍生出诸多向往。她悄悄敲开谢家这座壳,小心翼翼伸出触角,所闻却是人间炼狱。
少年人尚有一搏之力,女子又有何处可安身?
阿耶给她安排的路反倒看着平顺安全。
谢妍好强许多年,一朝梦碎,好不甘心。身在川蜀,心却无可避免地嫉妒谢珏。
有一阵,甚至听到“珏”这个音,都若置身于窒闷逼仄的陋室。
妒忌于事无益,先想法子安排人生。
她按捺怅绪,咽下不甘,顺从世情,听任阿耶安排,打算找个郎君,借他脱离谢家这潭浑水。
然而人来人去,总不顺意,谢妍对谢府的眷恋也一日比一日浅薄。
又闻坊间有一女,姿容上佳,数年前被一郎君带走,疼宠数月,送与上峰,一级一级,辗转到将军后院。老将军爱美妾,宠得那女子风头无二,好些官家的正头娘子都要避其锋芒,或上赶巴结。旁人羡其荣华,谢妍只觉悲凉,物伤其类。
遇到素问方觉耳目一新。
素问也是女子,仅比她长一岁,却能从岭南游历至此。
素问懂武功,谢妍不懂,可她有银子,可以雇人。
且素问会为报恩待在她身边几年,答应带谢妍略涉医毒之术。
碎掉的东西重新聚拢,谢妍心重新活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