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宝脑子一转,就想明白了,日本人礼仪周全,能随便进来烘培室的,只可能是这里的主人。Kurakura的创始人是个60来岁的男人,看年龄和派头完全符合。
听说这位创始人是好几届的日本面包冠军,在业界地位崇高,是顶顶有名望的面包师。看他的手指,俞家宝就知道这老头跟师父一样,不但资历深厚,而且都在案台上辛勤劳作过,跟现在严重依赖设备的面包师截然不同。
他打量安达吉良的时候,老人也立即注意到了他。整个工作坊都井然有序,只有俞家宝没有带口罩帽子,Cao作台也乱七八糟,什么形态的面团都有。
安达吉良好奇地走过来,端详桌子上散乱的材料,目光转到俞家宝脸上。“这位是?”
清水赶紧解释:“俞家宝是对面法餐厅的烘培师,借用这里的设备工作,”顿了顿,他又道:“俞桑非常有天份,对面包制作的认知和方式独具一格,在我见过的新晋面包师里,是最有可能成为顶级面包师的年轻人。”
安达吉良惊异地看着他们俩,这样热烈的赞词,他可从未在清水口中听过。俞家宝乖巧地鞠了一躬:“安达老师,初次见面,请多多指教。”
“啊,这位未来顶级面包师君,不是个日本人呢。真是有趣。”
老人摸了摸Cao作台上的面团,点点头,然后拿起桌上的樱桃面包,交给儿子安达志夫。“尝尝吧。志夫也是年轻的面包师,在清水君的评价里,可是不如这位外国小哥。”
俞家宝尴尬极了,否认也不是,谦虚也不是。只见安达志夫掰下一块面包,尝了尝,就整个给了父亲。
安达吉良慈祥地对俞家宝说,“我试一试可以?”
俞家宝心里说:“我说不可以你就不吃?”点点头。
老头饶有兴味地把面包放嘴里嚼咀。整个烘培坊都看着他下垂的脸颊蠕动,那嚼食物的细微声音,仿佛比机器还要响。
安达吉良慢慢地把整只面包咽下去。俞家宝也咽了咽口水,觉得如鲠在喉般地难受,老头还要吃多久啊——不对,为什么自己非得站在这里接受他的考试?
安达终于从享受食物的状态中解除,慢慢靠近Cao作台,在大家惊诧的目光中,他把所有的面团、烤好的面包、面粉和食材统统扫进了垃圾桶!
俞家宝吓了一大跳,没来得及保护自己的面团,只是瞪眼看着安达吉良,手足无措。
清水:“老师!”
安达吉良收敛笑容,神色严峻地看着俞家宝:“这是你的面包最合适的归属。请马上离开这里。”
俞家宝恨不得有个洞钻进去,顾不得收拾自己的物品,就快步走出门口,因为气急败坏,碰倒了面包架子,面包胚落满地板,摔成歪瓜裂枣。
俞家宝坐在法餐厅的厨房角落,手微微颤抖。气愤,丢脸无比。
他这辈子被人羞辱、轻视、训斥的时候不少,却从没有像这次那样窝囊。俞家宝自知面包水准不算第一流的,可这些日子也有不少人喜爱,就觉得委屈。哪个学艺的人没有经过稚嫩、错漏、不稳定的过程呢?即使看不上他做的面包,这位面包大师也不该随意扔掉别人的食材和成品!
啊不,转念一想,他用的东西都是kurakura的,也就是老头所有,老头爱扔便扔,于理于法没丝毫可诟病。俞家宝突然就感到漂泊无依,因为清水的庇护,他都忘了自己寄生在人家店里,就是一不要脸打秋风的穷亲戚。
想到这,他更是郁闷极了。
长濑信子走了过来,坐在俞家宝边上,同样的没Jing打采。“俞桑,活着好难啊。”
“信子姐又被客人退菜了?”
“不是,我快交不起房租了,以现在店里的生意,最多能做到年底。”
“啊?”俞家宝头上闪过一道雷。葫芦的上座率虽然不火爆,每天也有七八成,这还支撑不了?
“是我小看大阪了呢,房租高,客人挑剔,进货渠道竞争也很激烈。”
俞家宝的心情更是沉重,连长濑这么坚毅的人都被打趴了,在大城市里生存真是艰苦啊。
两人相对发愁,一起长叹。
“两位那么丧,对厨房的士气可没好作用。”俞家宝和长濑抬头,就见清水走了过来。
俞家宝立即挺直腰背,大大地鞠了一躬:“对不起清水桑,今天让你丢脸丢到家了!”
清水苦笑:“俞桑,丢不丢人是最无关紧要的,重要的是安达老师把你赶走了,不是吗?请务必记住今天的折辱,即使情绪平复了,也要牢牢记得老师冷酷的脸。”
“清水桑真是硬汉,我要天天想着这位安达大师,晚上肯定会做噩梦呢。”
长濑奇道:“安达老头对你怎么了?”俞家宝牙疼似地把过程说了一遍,然后下了结论:“老头认为我做的就是垃圾!这一年的努力难道都是白费的?”
清水脸色一正:“俞桑说什么话呢,你的努力就是我的努力,俞桑尽管自怨自艾,请不要随便否定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