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家宝发完照片,把面包塞嘴里。这只樱桃面包进步了许多,他放弃了黑樱桃酱,用米酒和黄糖熬制新鲜樱桃,做成的果酱酸香合宜,和柔韧轻盈的面包融合得丝丝入扣。成就感油然而生,现在他已经能根据面包的类型和配料,娴熟自如地Cao作各种面团,也不执着于一定要使用多喜子,多种酵母混合使用,不断试验出自己想要的口感和味道。他沉迷在这种乐趣中,各种烦恼被抛到九霄云外。
今儿是庙里卖面包的日子,十分钟以前,正当他在窑炉前忙忙碌碌,就收到了“游戏君”发来的信息。虽然都是废话,他却被拉回到现实里,心绪不宁。
“游戏君在日本吗?”他忍不住发了回信。
那边没有回音。樱桃面包一批批出炉,窑边都是nai蛋的香气,俞家宝心血来chao,给“游戏君”发了照片。他还记得,他最喜欢吃甜食,养尊处优的少爷,却没养成高级味蕾,越是添加了无数色素和香Jing的高热量食品,越是吃得津津有味。现在品味有没有变好?
正出神,那边用日语回信了,“这个你做的?”
回:“是。喜欢?”
“我吃不到啊!日本人过七夕?”
“有的地方过阳历,有的过Yin历。我们这里过Yin历。”
“七夕节快乐。”
俞家宝嘴角一牵,收起手机。
庙里来了不少人,院子里的一棵柳树上,挂着五颜六色的纸笺,写满了各种愿望。日本的七夕节跟爱情无关,人们祈求的大都是生活顺利、身体健康之类的。俞家宝心情大好,大笔一挥“风调雨顺,世界大同,六界平等,阿弥陀佛”,就挂在了树上。
今天格外忙碌,因为过七夕节,寺庙在酸面包以外,难得地做了一批樱桃面包,很快就被客人抢空。客人对野村说,“偶尔也可以有一些新的花样嘛,这些樱桃面包真不错。”
野村但笑不语。
常客中村桑却说:“卖别的面包没关系,但是最近酸面包的味道有些不同了呢,请恕我直言,是不是面包坊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
俞家宝听了一惊,“味道有问题吗?我早上试了,吃不出怪味啊?”
“不是怪味。面包一如既往的好吃,但明显是‘另一种味道’呢。”
野村不急不慢道:“中村桑真是严格啊,面包坊除了乌鸦进来偷食外,可是比镜子还平静。”
中村有点尴尬,老和尚不承认,他也不能咄咄逼人。“失礼了,可能是我的舌头有苦衷吧,真对不起。”
野村一副“可不是吗?”的表情,心里却知道中村说的是实情。寺庙面包的味道,其实一直有变化,毕竟是天然菌种,环境气候的改变、水质的微妙不同、面包师的更代,都会对面包有影响。但对几十年的稳定酵母来说,变化是细微而缓慢的。自俞家宝往返大阪后,这个变化猛地加剧,敏感的人能尝出来。
傍晚收拾窑炉时,俞家宝对野村说:“师父,你是不是也觉得多喜子变异了?”
“这个,恐怕跟多喜子自己没什么关系。”
“那是我?”
“每个面包师养的酵母,味道都不相同,多喜子味道有改变,那是应当的。但宝君在制作其他的面包时,各种酵母交错使用,多喜子在不同的环境混杂了很多其他菌种,味道就不稳定了。”
“那怎么办?”俞家宝急了,“不稳定的话,会败坏吗?”
野村苦笑:“变了就变了,顺其自然为好。”
俞家宝大为愧疚,虽说他想要有自己独特的酵母,但可不想多喜子变得面目全非,断了传承。
野村开口道:“那天清水浦一桑前来见我,跟我讨论了宝君的前程。他认为宝君在大阪会更好,如果隐居庙里,能力被埋没,可是太浪费了呢。”
“师父是想赶我走吗?我以后一定多加小心,不带别的菌种回来。”
“倒没有这层顾虑。可宝君要知道,变的不是多喜子,而是宝君的视野啊,养酵母的人心意变化,酵母也会跟着变化。宝君别勉强……”
“我不勉强!”对于去留问题,俞家宝早已经琢磨千百遍。Kurakura固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平台,又有清水的提携照顾,以后的路会宽阔得多。但他第一次进入Kurakura时感受到的格格不入,并没有随着时日而减缓。他下了决心道:
“我不会给清水浦一工作。外面好玩是好玩,到现在这个程度就够了,Kurakura虽然专业,可跟我的方向、做面包的方式大不相同,我不愿意将就适应。师父,我想要有自己的面包坊,不想跟着清水前辈的步子走。”
野村花了很长时间才消化这段话,与其说难以明白,不如说为俞家宝的成熟感到惊异。几年前见到他的时候,还是一脸厌世的迷惘青年呢。
“宝君能找到自己的位置,即使这个位置还有很远的路程才能到达,那也是非常了不起了。你想留在这里,那当然好,但我的这点本事宝君已经学会,非常惭愧,在这里你大概学不到什么新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