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敏自那日给冷雨淋了身子,大悲大戚下,昏迷间竟又烧了一场病,这一睡便足足两日,迷迷糊糊觉醒时,只觉额头有一只手,执了绢帕在替她拭着细汗,凉得好如初春枝头的寒雨。她身子犯得热症,将将才好,这下忽尝此清凉阵阵,只觉舒泰,嘴里不由自主便唤了一声:“芷若……”
那素手忽然一顿,定住在她额头不动,没了轻轻拭汗的温存,这只手上便只余冷冷冰冰,仿佛不似活物,赵敏心头一骇,便撑着眼皮睁开去瞧。长长的睫毛颤了几颤,自缝隙中漏进几丝晨光来,她眯着眼,只觉额头上一空,跟前似乎有一道人影闪过,身形极快,没及瞧清便遁了踪影。
“水……”赵敏不及多思,喉咙里干得冒烟一般,一手扶额坐起身来,浑身酸痛得厉害,想是风寒着体,累得她口苦头痛,恶寒喜暖,虚飘飘的没甚力气。这时却听房门又开,进来一个身着黑衣的少女,步履盈盈的走近榻边,笑道:“郡主娘娘,你可算是得好了。”
赵敏只看这女子的衣着打扮,听到这颇为熟悉的语声,便知是谁,笑了笑,道:“我这是又累烦小翠姊姊的搭救啦。”甫一开口,那嗓音已全不见往日娇丽,嘶哑得厉害。
那叫小翠的女子忙折身去取瓷盏盛了水过来,递到赵敏手中,道:“不想你教热症缠了一天一夜,嗓子都险些给烧坏了。”
赵敏接过杯盏将那凉水灌将下肚,才觉肺腑里一股子清爽,清了清嗓子,又听那小翠笑道:“这回可用不着我出手,是我家姑娘亲自去救的你。”说着格格直笑,从她手里将杯盏置到一边,又俯身过来扶住赵敏,道:“你躺得久了,得起身活活血脉。”
赵敏身子依由她搀着,双足踏地,果真觉得脚步虚浮,想习武之人身子骨本就不差,何曾会因着风寒热症,便搅得这般狼狈,说道:“杨姑娘手下能人颇多,何时也需得亲自出马了?”
“可不是嘛,谁都不曾知会,自个儿就去了,平时倒不见得事事如此,神机妙算。”小翠好似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扶赵敏坐到鸾镜前。
赵敏看将过去,只见镜中人惨白着脸,仿似又形销了几分。“我目下这个模样,可真是丑得极了。”她轻飘飘道出一句,将柔荑顿在脸颊,眼中怔怔的,也不知在想着甚么。
小翠又是一阵娇笑,站在身后伸臂缕着她的发丝,道:“郡主娘娘说这话,还让不让人活啦?”笑着按住她肩头,拿起妆匣中的木梳,便来给她绾发。
赵敏在王府中只教人服侍得惯了,眼下也随她动作。待绾好垂髻,又忙着洗漱更衣,好费一阵辰光,便才完备。她容貌本自有一番说不尽的娇可,时而又显出一派妍丽,哪怕粉黛半点不施,也已动人心神,眼下染了三两颜色,更是娇艳无匹。小翠一时直瞧怔了,片刻才叹道:“郡主娘娘果然生得好一副皮相。”
赵敏淡淡一笑,敛下眉道:“走罢,去见一见你家神机妙算的姑娘。”
眼下在正月里,天候算得严寒,出了小屋,便是一条长廊,赵敏由小翠领着,一前一后,慢慢边行边看,但见这曲廊回转间,可观院落里假山流水,六角亭立,竟是一样不缺,只不过花草现下有些凋零,但也不乏雅致,不禁在心中暗叹:这位杨姑娘的神通忒也不俗,我那日是在大都城中晕倒,她竟能及时出现将我救走,而前次皇城赏烟花时,她也很快便依约到了玉德殿楼外,那么多半她这落脚之处也是在大都,或是大都附近,枉我这个绍敏郡主自夸在大都方圆内无所不知,竟连眼皮底下这么大一座院子是那杨姑娘为主人也不晓得。
她思绪万千,回过神时,见已走到回廊尽头,到了这院落的中央。黑衣少女小翠回身朝她行了一礼,道:“小园已到,婢子就先退下啦。”
赵敏看了过去,见到这院中真是个小园,园子里有一方六角亭台,正是先前在远处见到一角的那个,园中种着数株梅树,非是常见的红梅,却是成片的绿萼白梅,黄衫女子便立在当中,宛如点点白雪里,有一抹丽色出彩,以花衬人,实在惹眼。
“古厢亭边繁似雪,孤山园里丽如妆。”赵敏负手而立,不禁念出了两句诗来。
黄衫女子闻声,冲她偏头淡淡一笑,道:“白乐天的诗被你这么一改半句,倒也应景。”
赵敏也笑道:“只是改的前半句应景而已?难道就不应人么?”
黄衫女子笑了笑,不再多说,邀赵敏到那亭中落座,自己也广袖一敛,坐到对面,道:“我与赵姑娘并非初识,单不忌俗礼,开怀便是。”
赵敏拱手回道:“今次又承姑娘搭助,道谢言轻,改日还请移芳到府上,我当好宴来陪。”此时她已换上一身襦裙,梳妆已毕,不再是昨夜雨淋满襟的狼狈模样,白皙无瑕的肌肤在晨光照耀之下,晕着一层柔亮蜜光,盈盈水瞳不带泥尘气,却不足的掩着几分惫态,想是病才初愈所致。
黄衫女见过她女扮男装的俊逸,此时又看她着女装的艳丽,不由叹道:“我这里没甚么绫罗绸缎,不过绍敏郡主仪态万方,这寻常衣物穿来也能自成一番风貌,不愧为蒙古第一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