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一经游过,可就真正到了新年。朝廷果然发出布告,说要在后一日将反贼范遥斩首示众。大都城里的百姓见惯了朝廷之威,对血溅街市这等事,反而不如游皇城来得关心,今日斩首何人、何人造反,于活在大都这元廷中心的百姓而言,还不抵自身衣食紧要,在这里他们至少能安定一处,农商工俱有活做,已比外地诸多战乱里流亡的百姓要好得多。
峨嵋派的人打听到监斩者乃是七小王爷,而负责法场护卫之人,正是世子王保保。静玄认为此乃良机——行刑当天明教中人定会去劫囚,汝阳王府的兵力多是派遣去那,趁着明教与朝廷互斗之际,峨嵋派再潜入王府,向那郡主娘娘讨要物什,正是渔翁得利之计。
周芷若从皇城外回来,身上仍旧穿着那件青衣男装,坐在桌边,心不在焉地应是,暗自却恨不过,想:便是去了王府又如何?左右我是不忍对她怎样,而那小妖女又是软硬不吃,到头来却是我自食其果,反害得同门为此Cao劳。一时间,真想与静玄等人剖白真相,但又无地自容,这话实难说的出口,不由愁苦。
清如看她心事重重,待众人商议毕后,悄悄对她说:“掌门师姊,为着那胡乱唱错辞的彩车,你心中还不痛快么?”
周芷若勉强笑道:“没,区区小事而已,我岂能耿耿于怀?我是烦心明日之事,觉得世事烦恼不尽,不知何年何月方得安生。”
清如道:“我情知潜入王府并非易事,多还危险重重,而师姊身为掌门人,肩上担子又极重,故以你心中郁郁。但明日总归还没到,眼下又何必忧愁?——不然这样,我听说今夜,鞑子的皇帝命起灯山于大明殿后延春阁前,蔚为壮观,咱们且再享乐今天一晚,任性去看上一遭,明日烦恼,暂且忘记罢!”
周芷若见她说得热切,不好相拒,加之心下也确实烦闷,便又与她偷偷出来。路过张无忌等人的客房外,她内力高强,隐隐听到里头韩林儿在气愤愤地埋怨道:“彭大师,适才教主的飞刀之技何等神妙,咱们借机抢上彩楼,再一刀将那鞑子皇帝砍了,岂不是一劳永逸?你又为何忽然冒出来阻拦?”
周芷若闻言一怔,边走边心想:果然适才放飞刀捣乱之人是明教的。
这时又听得房中一人说道:“彭莹玉先谢罪于教主,适才无礼之处,还望海涵。只是这鞑子皇帝昏庸无道,正是咱们大大的帮手,岂可杀他?”
周芷若听到『彭莹玉』三个字时,不禁一滞,早年周子旺乃是这彭莹玉的大弟子,只是周芷若从未得见这个亲父之师,这下她本无意窃听旁人之事,但听到彭莹玉的名头,又忍不住站住脚步倾听。
房中几人说话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莫说寻常人从门外路过,便是以清如这样的武功,不仔细去听,也是听不到的,但似周芷若这等内功深厚者,那又自做别论。
清如并没刻意去听,只看她停住,却也不多问,二人站在廊上,像是赏月一般。
但听屋中韩林儿奇道:“鞑子皇帝昏庸无道,害苦了老百姓,怎么反而是咱们大大的帮手?”
彭莹玉道:“韩兄弟有所不知。鞑子皇帝任用番僧,朝政紊乱,又命贾鲁开掘黄河,劳民伤财,弄得天怒人怨。咱们近年来打得鞑子落花流水,你道咱们这些乌合之众,当真打得过纵横天下的蒙古Jing兵么?只因这糊涂皇帝不用好官。当朝汝阳王善能用兵,鞑子皇帝偏生处处防他,事事掣肘,生怕他立功太大,抢了他的皇位,因此不断削减他兵权。你说这鞑子皇帝,可不正是咱们的大帮手么?”
张无忌道:“啊哟,幸得大师及时提醒,否则今日我们若然鲁莽,只怕就坏了大事。”
周芷若听到这里,不再多闻,看了清如一眼,二人走到街上。她心中叹了口气,不禁对彭莹玉的话点头称是,又想武穆遗书如今落在赵敏手里,她若拿去打了打胜仗,鞑子皇帝不定就能善待特穆尔家,兴许更似彭大师所言,功高震主,反而不得重用。
思及此,心下倒生出几分欢喜来,暗道:这话连彭大师这个外人也知,赵敏聪明智慧,不至看不清这茬,多是碍于家族与朝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之形势。明日既是静玄师姊她们有计,我便趁而再去见她一次,多是再劝劝她,往她心中埋下些根也好,将来有朝一日,倘若特穆尔家受了朝廷之苦,她再想起来我的话,不定就一点也不肯听。
周芷若神思飘忽,想得出神,似乎也忘了白日里见到赵敏与别人交好之怨,不知不觉,已和清如走到了集市。今晚最是热闹,大都的市铺开始悬灯,小商贩们制卖珠花金罗、酒醴、泥人、彩线等物,摊铺沿着主街绵延开去,灯火数数,长长的宛如一条火河。
这晚赵敏也没带随从,仅同扎牙笃二人徐徐朝市集行去。旁人但见这对男女衣饰华贵,相貌俊美,都道是官宦人家的少年夫妻并肩出游,好不艳羡。
“敏敏,我们往哪里去?”扎牙笃锦袍加身,只他使不惯折扇,便就负手行在赵敏左侧。
赵敏不咸不淡地道:“这里太吵,不如穿过主街,去城南白云观处,有百姓烧香祈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