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芷若去衣裳铺里买了一件淡青色长袍换上,却是男装,再把长发一束,登时变作了一个瘦削少年,眉目间冽然清淡,隐有愁色,虽不见风流潇洒,倒有几分落魄侠客的形容,别有一番韵味。
清如几乎也认不出来,看着她走出,竟是呆了。周芷若微微一笑,道:“这样好吗?”
清如愣了愣,拍手道:“好,当然好!掌门师姊,小妹在金顶多年,从没见过你如此打扮,不想竟是这般合衬,只怕咱们到了街上,静玄师姊她们一眼也看不出。”说着抿嘴直笑。
其实若说要乔装改扮,扮成那村汉村女模样才是最不显眼、再好不过,只是周芷若生来爱洁,若非万不得已,实在不愿用泥水涂黄了脸颊双手,索性女扮男装,左右这大都城中,无一人见过她如此打扮,倒也便利。
二人跟着街上众人,涌向皇城。其时方当卯末辰初,皇城内外已人山人海,几无立足之地。周芷若双臂前伸,轻轻推开人众开道,到了延春门外一家大户人家的屋檐下,台阶高起数尺,倒是个便于观看的所在。站定不久,便听得锣声当当,众百姓齐呼:“来啦,来啦!”
人人延颈而望,锣声渐近渐响,来到近处,只见一百零八名长大汉子,一色青衣,左手各提一面径长三尺的大锣,右手锣锤齐起齐落。一百零八面大锣当的一声同时响了出来,直是震耳欲聋。接着两面红缎大旗高擎而至,一面旗上书着“安邦护国”,一面旗上书着“镇邪伏魔”,旁附许多金光闪闪的梵文。
大旗前后各有二百蒙古Jing兵卫护,长刀胜雪,铁矛如云,跟着四百人骑的一色白马。众百姓见了这等威武气概,都大声欢呼。
清如不禁凑去周芷若耳边,低声感叹:“掌门师姊,我自下峨嵋以来,见外省百姓对蒙古官兵无不恨之切骨,京师人士却毫不这样,想是数十年来日日见到朝廷威风,身处繁华虚幻之中,也忘了自己是亡国之身。”
周芷若听到『亡国之身』几个字,浑身一震,想到:是呀,我这个落难遗孤,和这些大都的百姓又有甚么区别?先父不许我报仇,亦不许我再入明教,那些旧事便算不提,但恩师的遗命却三番两次被我抛诸脑后,唉!我又何尝不是身处情爱的虚幻之中,忘乎所以?如若我真能狠得下心,万安寺塔下时便已将赵敏那妖女杀了,又何来往后这偌多纠葛?那晚不论我软硬兼施,她都不交出武穆遗书,我奈何她不得,气苦之中,便真如她所言,去拉着她共赴黄泉,但扪心自问,也不禁心有恻隐,难道我竟是如此胡涂无用?她想得出神,一时呆了。
骑兵过去,跟着是三百六十人的鼓队,其后是汉人的细乐吹打、西域琵琶队、蒙古号角队,每一队少则百余人,多则四五百人。
正瞧之间,突然间西首人丛中白光连闪,两排飞刀直射出来,径奔适才过去那两根旗杆。周芷若回过神来,倚仗武功高强,目力极敏,眼下又是白日,定睛看去,但见每排飞刀均是连串七柄,七把飞刀整整齐齐地插入旗杆。旗杆虽粗,但连受七把飞刀砍削,晃得几晃,便即折断,呼呼两响,从半空中倒将下来,只听得惨叫声大作,十余人让旗杆压住了。众百姓大呼小叫,纷纷逃避,乱成一团。
这一下变起仓促,只见数百名蒙古兵各挺兵刃,在人丛中搜索捣乱之人。清如见发射这十四柄飞刀的手劲甚为凌厉,显是武林好手所为,拉住周芷若,说道:“快看!好快的刀!只是闲人阻隔,我没能瞧见放刀之人是谁。”
周芷若道:“我也没瞧见,不过适才那大旗上写着『镇邪伏魔』,我想一想,也就知道了。”
清如微微一惊,随即恍然大悟,道:“我也知道了!”
那捣乱者连周芷若这等武功之人都没见到,蒙古官兵也只能乱哄哄地瞎搜一阵,毫无所获。
乱了这一阵,后边乐声又起,过来一队队吞刀吐火的杂耍、诸般西域秘技,只看得众百姓喝彩不迭,于适才的闹剧,似乎已忘了个干净。
其后是一队队的傀儡戏、耍缸玩碟的杂戏,更后是骏马拖拉的彩车,每辆车上都有俊童美女扮饰的戏文,什么“唐三藏西天取经”、“唐明皇游月宫”,争奇斗胜,极尽Jing工。
清如一生长于穷乡僻壤,几时见过这些繁华气象,不禁暗叹今日大开眼界,拉着周芷若道:“师……师哥你看,京师之华丽,地方固然不及,哪朝哪代,都是这般。”她除去低声细语,正常说话时还是顾及了周芷若改扮的身份,不好再唤她师姊,以免惹来怀疑。
周芷若心不在焉,静静立着,看各彩车上插有锦旗,书明“臣湖广行省左丞某某贡奉”、“臣江浙行省右丞某某贡奉”等字样。原来蒙古王公大臣为讨皇帝欢心,又各自夸耀豪富,都不惜工本地装点贡奉彩车。
看了一阵,清如又咦的一声,奇道:“原来越到后头,这些贡奉者的官爵愈大,彩车也愈是华丽。师哥你瞧,那些扮饰戏文男女的身上,是不是也越加珠光宝气?哎——这个中书省左丞的彩车上,那些角儿的发钗颈链,竟也都是贵重的翡翠宝石,那后面是不是就到王爷王公的贡奉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