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是最接近生和死的地方了。
就像别人形容的那样,白衣天使们献给了婴儿降临的微笑,也送走了亡者最后的目光。
没等医生通知家属处理后事,办理出院手续,殡葬行业的经营者就像嗅到了食物的苍蝇,不管不顾地凑了上来。
程才扶着虚弱的老母亲走出停尸间还没几步,就有几个中年男人递过来小小一张的名片,一遍劝着家属节哀,一遍推销着自家超值的一条龙白事服务,陆宇宁失魂落魄地跟在大人后面,无心去理这些喋喋不休的商人。
他停在散发着寒气的走廊边上,慢慢转头看着管理人员用白布盖住了母亲已经冰冷的脸庞,像存放一件物件一样,把她推进了黑洞洞又狭窄的冰柜里。
躺在里面肯定很冷。
陆宇宁垂下头颅,想着母亲的魂灵此刻是不是在身边抱怨着自己。
从小他就知道,程静怕冷,秋天还没过半,她就会找出箱子里花花绿绿的丝巾,裹住纤细的脖颈,还不忘把外婆给孙子买的小背心放在最显眼的地方,每天叮嘱陆宇宁记得穿好不要感冒。
那时候他身体弱,总是着了凉就开始发烧,陆尔然流连在赌局茶馆里,程静下了班才有时间背着他去看医生,还惦记着他害怕打针,总要找小林诊所的林默叔叔给他一颗泡泡糖,哄着自己只会痛一小会儿。
子欲养而亲不在,如今他已经不会轻易地感冒了,却已经没有了替母亲找出丝巾为她围上的机会了。
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一个人躺在毫无温度的金属担架上,用低温保持着身体暂时的不腐,然后等待着永远地长眠于黄土之下。
走出医院之后,程才让陆宇宁先打车送外婆回家,自己要去病房收拾妹妹的遗物,还有医院要结算的剩余费用。
不像逝者一了百了的清净,活着的人,还来不及悲痛,就要继续为了生活的琐事奔波忙碌。
婆孙俩坐在出租车里,看着城市的霓虹不断从窗外退去,没走到回家的门口,外婆又让司机转向,去了老米市街的偏街。
等付清车费,陆宇宁关上车门下了车,才看到偏街的小巷里,是一家棺材铺。
如今国家提倡火葬,棺材铺不卖棺材了,倒是摆放了许多花圈纸人的样式展品,还有一排一排Jing美的骨灰盒子。
陆宇宁搀着外婆,缓缓踏上棺材铺的梯坎。
大人们总是觉得和死人有关的东西Yin气都太重,不适合小孩子接近,以前连走过这样的店,母亲和nainai都会捂着他的眼睛,加快脚步离开。
一个满脸皱纹的老者穿着蓝布的衣裳坐在棺材铺中央的空地上,用细细的竹条和柳枝编织着纸人的框架,见有客人来,才戴上玳瑁花纹的老花镜,用他浑浊的目光打量来人。
“张大姐,这么晚了,您怎么来了?”
老者好像和陆宇宁外婆是旧识,连忙放下竹编,起身迎接客人。
外婆苦笑了两声,摇了摇手,示意老板不用这么客气。
“李老板,去年我预定的那些东西,您都准备好了吗。”
姓李的老者有些惊讶,但仍旧态度极好地回答:
“当然了,咱们这个岁数,早看淡生死了,提前给自己备好身后的东西,说不定哪天就用上了,既然您之前付了定金,我自然已经做好了这批货,现在正放在仓库里搁着呢,怎么,您是想看看品质怎么样吗?那您放心,我做这行都几十年了,手艺都是有口皆碑的。”
即使是做白事的,也少不了推销和自夸,李老白下意识地给自己脸上贴了不少金,又担心外婆是有了另外心仪的店家,忙掏出钥匙别着的一大串钥匙,准备打开仓库的门,去拿东西来检验。
可外婆自然不是他想的那样,只是按住他的肩膀,轻声道:
“不是信不过李大哥,是我恐怕自己用不上这些东西了,我女儿病逝了,外面那些卖寿衣冥纸的我都信不过,只好先找您要我自己的垫上,等以后有空,还请李大哥再替我准备一份。”
李老板一愣,脸上一阵黯然,搓了搓自己长满老人斑的手背,劝慰道:
“唉,白发人送黑发人,张大姐命苦啊。”
没有什么能比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谈论死亡更消沉的事。
等李老爷子取出一只盖子用莲花纹装饰的月白色的瓷罐,又用锦匣仔细装好,陆宇宁才牵着蹒跚的外婆一步一步转身回家。
夜已经深了,外婆到家之后只轻轻地抚摸着瓷罐的纹路,像是怀念深远的过去。
“你妈妈最喜欢这个颜色了,要是她知道我把这个给了她,也会很满足吧。”
老人叹息了一声,抬手顺着陆宇宁的乌发,慈爱地摸了摸,
“小宁啊,以后你就是大人了,不要让妈妈在天上都担心着你。”
沉重的心情闷在陆宇宁的胸口,他知道,以后的路,他要一个人走了。
当晚程家的人都没有睡着,五点钟舅舅就起来在客厅里给李老板的丧葬店打电话联系租借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