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傅,这个喷壶多少钱?”
“全场五块,统统五块,你自己挑了数件数就行了。”
百货店的门口挂着清仓大甩卖的横幅,坐在老爷椅里的中年老板面对一堆婆婆妈妈上来砍价显得十分不耐烦,对站在门口的陆宇宁扬了扬手,示意他别添乱。
陆宇宁也不恼,他捡了个淡蓝色的素雅喷壶,又挑了个看起来比较结实的小花盆,右手提着自己买的一小包花种走到柜台前面,付了十块钱现金,转身走出杂货铺,往路对面的江城人民医院走去。
天上白云朵朵,难得是阳光普照的好天气。
山城的气候就是这样,秋雨一场一场的下,等shi冷的寒chao过了,再附赠几天晴朗秋日,便算作入冬了。
陆宇宁和大多数土生土长的江城人一样,在灰沉沉的天空下待久了,遇到这样难得的阳光,心里就有种说不清的轻松快乐。
和一群穿着条纹病服的中老年人一起挤上电梯,陆宇宁想着怎么让母亲猜自己带的花籽的品种。程静年轻时候也是个爱修枝种草的女子,或许因为小时候和哥哥母亲一起在土里种庄稼留下的旧习,每年春暖花开,她总要惊喜好一阵子。
可惜后来三口之家散了,母子两个人相依为命,每天为了一口饭奔波忙碌,没有多余的时间打理阳台上的花圃,连耐旱的仙人掌都枯萎死了,她索性扔掉了所有花盆,把地方空出来晒晒咸菜。
如今她生病了,陆宇宁想,妈妈肯定很高兴终于有闲暇的时间来满足爱好了。
推开姜黄色的病房木门,角落里的小小病床上被子叠得整齐,却不见病人的踪影。
陆宇宁放下手里的喷壶花盆,转到卫生间瞄了一眼,也没见有人影。
想到舅舅今天生意上有事提前回了家,并吩咐自己快一点赶来,陆宇宁有些心急,便开口问旁边新来的一床病人有没有知道的。
“哦,小程啊,她说躺久了,看见出太阳了,想出去转转,你去外面找找看吧。”
隔壁床的谢顶大叔是个退休的中年教师,说话慢条斯理的,陆宇宁却越发的不安。
匆匆谢过大叔,陆宇宁急忙跑到走廊上,左转右转把各个能见到阳光的地方都转了个遍,也没见到人影。
程静开了刀,又一直在吃药化疗,身体十分的虚弱,陆宇宁不敢想,要是她晕倒在路上会是怎样的结果。
或者,她本来就是想要去寻找一个终点。
猛点了几下电梯的下楼按钮,陆宇宁眉头紧皱,住院快三个月了,都说一场大病足以拖垮一个家庭,何况程静得的,还是医生至今无法彻底征服的癌症。
程静和程才都默契地没让陆宇宁知道过医疗费用的支出,大人们总会自己默默把压力都消化下去,生怕给了孩子负担。
可陆宇宁不是三岁的小孩子了,他怎么猜不到摆在面前的困境。
在医院来往的这些日子,陆宇宁听到肿瘤科最多的话,就是“时日不多了,不如省点钱安心回家度过最后的时光,何必连累家人呢。”
说话的人语气淡然,可谁是真的就这样甘心接受必死的结局,不过是生活所迫罢了。
从电梯走出来的时候,陆宇宁有一瞬间的犹豫,是不是自己更该直接上楼去天台,而不是乐观地到楼下找人。
医院大厅人来人往,缴费处和取药点的人最多,排了好几列,捏着病费单子的人少有轻松笑容的。
陆宇宁径直绕过人群,推开医院中庭花园的玻璃门。
江城人民医院到底是城里最好的医院,即使细微到每一个花坛,都打理得枝繁叶茂,处处生机。
长条的木凳上稀稀落落地坐着几个病人,陆宇宁从入口一望,便看到了长发披肩,安静地盯着一株花树的程静。
凋敝的木芙蓉仍有几株颓败的残花留在枝头,比起盛放时的浅紫淡粉,只剩下无限的冷意。
“妈,你怎么跑这里来了,外面冷,吹了风会感冒的。”
陆宇宁脱**上的外套,披在母亲的肩上。
程静愣了愣,仿佛才回过神,又笑着按住搭在肩上的儿子的手,自嘲道:
“太久没晒过太阳了,我怕以后会骨质疏松,就下来坐了一坐,放心,我多穿了件背心的。”
陆宇宁陪着程静晒了一会儿太阳,终究觉得地上shi气太重,又催着母亲回了病房。
或许是太久没有进食过rou质和谷物,程静走了一会儿,额头上就冒出了虚汗,陆宇宁忙换了只手拿衣服,强迫母亲趴到自己背上,一路小跑进了病房。
帮着查房的护士把母亲放上床的时候,陆宇宁只觉得背上的身躯轻飘飘的,像是没有实质的人偶,只剩下木头削成的架子,包着纸糊的皮。
给换药输ye的巡房护士道了声谢,陆宇宁捧着自己买的花盆逗母亲开心。
“您看,咱们现在把花籽种下去,等您明年开春病好出院了,这花也就开了,到时候咱们把它带回家,再多种点月季蔷薇,就更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