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活跳跃的指尖陡然停住,雪白的试卷上还用加粗的黑体字标出“江城中学2012级文科综合考试题”。
漂亮手掌的主人没有注意到每一张空白试卷的抬头一栏都填好了自己的姓名,他只是有些不可置信地眨了眨眼睛,随后,茶色玻璃般的瞳孔在白炽灯光强烈的直射下骤然收缩。
他抬头望着陆宇宁,脸上每一块肌rou的扭动都显得那么的不自然,可它们都努力地摆出最温和的姿态,向对方释放着安抚的信号。
“不是说了吗,让你别担心,我会留在这里的,只要你还希望我在。”
陆宇宁悲哀地发现自己的内心是多么的软弱,他感性的一面不停哭着求自己不要再说伤人的话,可理智的一面却用压倒性的优势,将懦弱的自己狠狠地扔进了深渊。
“所以,我希望你离开,如果你一定要听我亲自说出口,那么,请为了我,回到天都去吧。”
顾向年的脸色渐渐变冷,他缓缓站起身,低头俯视着陆宇宁的眉骨,两道温顺平直的眉毛下面,是一双潋滟而多情的眸子,像陆宇宁母亲叹息的那样,他生了和陆尔然一样的桃花眼,即使发起怒来,也总让人生出三分怜惜之情,这不是一个男孩该有的优柔寡断,也不是陆宇宁自己希望的成熟神态。
他轻轻偏过头,避开了顾向年的审视。
“你爸爸的确来找过我,可在他来之前,我就已经想好了,还有半年咱们就要高考了,我怕,这些事会影响你的学习。”
至于那些低俗下流的传言,陆宇宁不想多谈,这只会激起顾向年的保护欲,更加难以劝他离开。
顾向年呼了一口气,那一叠试卷被他轻轻扔到桌面上,散乱一片,像是殡仪馆用来送葬的纸花,围绕在纯真时代的遗骸上。
“如果我说,我不怕呢,我可以保证我能顺利完成学业,起码能和你考去同一所大学,你会希望我留下来吗?”
他仍旧不死心,他只以为是顾长青用惯用的谈判手段,威逼利诱,把陆宇宁吓到了,他才会对自己这样的无情。
陆宇宁眼角瞥到墙角边抱着维尼熊抱枕,戴着医用口罩的温煦,女孩因为绵长的流感急速地瘦了,仿佛一个人形立牌,风一吹,就能带着她飞到天上去。
她手里捏着一本紫皮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靠在不远处的门框上,露出的双眼有些焦急地扫视着窃窃私语的同学们,像是一个陪着皇上微服私访的带刀侍卫一样,生怕谁又用刺人的话来戳伤脆弱的主人。
那些温柔的叮咛又回荡在陆宇宁胸口,自从出事以后,武思思温煦和徐宁,就每天晚上都会给自己发送安慰的信息,连从来都隐身潜水的宋桢老师,也没顾忌高冷的形象,从班级群里找了他的QQ,给他做心理辅导,告诉他世界上有很多种不同形式的爱,这些爱都是没有高低贵贱的。
过去陆宇宁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一直在这样美好的关爱中成长,他只记得离婚分家那天,爸爸把自己最喜欢的一套故事书从阳台上扔了下来,落到了二楼人家的水池里;他只记得初中被打得鼻青脸肿的时候,班上同学毫不避讳的笑声;他只记得小时候母亲牵着自己的手从银行取出最后五十块的积蓄,路过炸土豆的小吃车,自己眼巴巴地流着口水,却只能用打虫的宝塔糖填满疯狂生长的食欲。
或许是自己太过贪婪,明明已经得到了这么多珍贵的东西,却从来没有想过去珍惜,心里只怀着怨恨,怀着自怜自艾,怀着对世界的不甘去生活,所以当他遇到了闪闪发光的顾向年,又伸出手去触摸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的时候,命运才会惩罚他,让他失去了朋友,失去了家人的健康,失去了唯一能引以为傲的江城中学优等生的光环,又一次跌落到尘土里。
顾向年从陆宇宁的眼中捕捉到了一丝片刻的忧伤,随后,那不敢直视自己的双眼再次坚定地对望了过来。
“可是我怕,顾向年,我还想当一个好学生,我不想被人指着鼻子骂‘变态’,我只想安安静静地考大学,无论我多么喜欢你,和这些比起来,都是可以暂时放下的,你可以理解我吗。”
陆宇宁没见过凌迟的酷刑,可他现在已经能够理解受刑者的痛楚,一刀一刀从自己身上剜下rou来,大概也不过如此。
没有预料中的激烈反应,顾向年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像是看一个从来不认识的陌生人,他的嘴角抿得紧紧的,如同锋利的柳叶刀轻轻划出的伤口。
“暂时?陆宇宁,你和我爸都一样,只把我当成肮脏的累赘,像遇见路边最落魄的一条狗,无聊的时候逗一逗寻开心,等它放下戒备想要依赖你的时候,你又嫌弃它太脏了,根本不能登大雅之堂,随意就找个地方想要丢弃。”
顾向年的语速很慢,就像不带感情地陈述自己回家路上的见闻,可听到陆宇宁的耳朵里,比最恶毒的诅咒都刺耳。
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却被顾向年狠狠抓住胳膊扯回身前。
面容俊朗逐渐长出成年人轮廓的少年低下头,俯身贴到陆宇宁耳边,低声呢喃道:
“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