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城西的时候,外婆正在厨房熬鱼汤。
程静还在术后的恢复期,只能靠一些流食补充营养,外婆就每天下午到江边的摊贩那里买新鲜的乌鱼,炖成nai白色的汤ye装到不锈钢的保温桶里,独自一人去医院看护。
陆宇宁放下书包,端了张凳子挤进厨房。这片居民楼已经是九十年代修的老小区了,设计的时候厨房并不宽大敞亮,从陶罐里氤氲出的水汽和香味萦绕在方寸之地,格外的宁静祥和。
外婆用勺子不断搅动锅底的鱼rou,因为炖得太烂了,稍微不注意就会黏在锅底,影响味道。陆宇宁放下凳子,唤了一声“外婆”。
“您放下去休息吧,我来看着火。”
白天整日的照顾着病人,晚上还要熬汤和做家务,外婆的腰弯得更低了,陆宇宁不忍让老人受累,哄着她去补补觉。
外婆板正的额头在灯光下映出蒙蒙的光,岁月的沟壑中总有一种沉淀的气质,她没听外孙的建议,反而从碗架上端出一碗鸡蛋羹来,滴了几滴麻油,递给陆宇宁。
“我不累,你自己去看书吧,这鸡蛋羹是我算着时间蒸的,还是温的,你快吃了吧。”
陆宇宁晚自习和课间都没有休息,早早就把功课做完了,见外婆坚持,就拿了本英语单词本,坐在一边,陪着老人煨汤。
“外婆,明天放周末了,我下午有半天的假,能不能和你一起去医院看看妈妈啊?”
舅舅早前担心情绪波动影响程静的伤口,一直和nainai瞒着陆宇宁的事,程静现在还不知道儿子在学校备受煎熬,仍以为自己编的去省城出差学习的借口没被拆穿。
可陆宇宁一天不见母亲,心里就始终不踏实,他太需要家人的勇气了,他已经做好了失去顾向年的准备,但他不能连最后的牵绊都无所皈依。
见外婆有些犹豫,陆宇宁又保证道:
“我不会说其他的事的,我只是想看看我妈好不好。”
大概是程静术后的恢复情况真的很不错,外婆终究是答应了陆宇宁的请求,只是再三要求他,不要流泪不要吵闹,尽量保持温和的态度去和母亲交流。
第二天的课,顾向年的位置仍旧空着,陆宇宁找了卫生角的抹布,把积灰的桌面擦了一擦,也不知道没有带书回家,顾向年会不会跟不上复习进度。
中午,放假的住校生们纷纷挤出学校上街去买生活用品,陆宇宁没有选择再坐公交,学校到江城人民医院没有直达的公交路线,他不想耽搁时间,直接拦了辆出租离开了,没有注意到身后温煦有些落寞的表情。
江城人民医院大厅熙熙攘攘,消毒水和各种药物的气味弥漫在空气中,陆宇宁跟着外婆,一路穿行到住院部,坐着老旧的电梯一路直上到五层,电梯里的老老少少刚刚吃完午饭,大部分手里还提着给病患提的汤菜准备送上去,菜饭的香气与医院的气氛格格不入,也让冰冷的电梯金属门带上了一点人间的温度。
推开507号房间姜黄色的木门,三张病床并列在一起,输ye架上挂着瓶瓶袋袋各色的ye体,病房的电视机正播着央视无聊的小品节目,夸张的笑声一点都没有感染到躺着不能动弹的病人们,他们只是面无表情地对着电视,心神却不知道飘到了何方。
一见有人进来,面色或蜡黄或苍白的病号和家属纷纷投来目光,陆宇宁扫了一眼,都是些中老年人,看起来Jing明世故,见到陌生人立马堆起亲热的笑容。
应该不难相处。
舅舅程才正翻着护士送来的缴费单据核算着支出,抬头看了陆宇宁和外婆一眼,把食指竖在嘴唇上,示意他们安静。
最右侧雪白的床单上躺着的,正是陆宇宁的母亲程静,她安静地闭合了双眼,乌黑的长发不太顺服地从她脖颈下窜进医院统一的白棉被里,浅浅的眉毛微微皱着,像是梦里也十分不舒服的样子。
外婆放下提着保温桶的布袋子,点头和隔壁两床病人打招呼,医院和病房就像一个小社会,大家从五湖四海相聚在一起,纵然阶级环境不同,但也都不过是死神刀下讨饶的可怜人罢了。
这样成为短时间的新邻居,难免互相问候交谈,各自纾解心中苦闷,遇上需要搭把手的时候都很热心,也就比一般住宅的近邻更加亲近。
外婆把鱼汤和给舅舅准备的饭菜端出来,隔壁一个六十几岁的老妇人笑着指着陆宇宁对她说:
“老姐姐,这是你孙子吧,可真俊?”
若是平常陆宇宁可能还会害羞一阵,可他现在满心焦虑,只能勉强笑着应付了,外婆则拿着自己炸的酥鱼,分给老妇人和另一床的一个中年妇女,
“是我外孙,来看他妈妈。”
几个女人又是长吁短叹,感慨了一番人生,毕竟哪个正常人想往这医院里跑呢。
“我可真羡慕老姐姐,您看您子女成双,有什么事外孙都能来帮忙,像我生了个儿子,本以为是个金元宝,可往南边一跑,连他爹病了都不回来看一眼,我老胳膊老腿了还得在这里守着老头子,真是孤家寡人都不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