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宇宁怔怔地,想要开口问到底怎么回事,可话还没到嘴边,眼泪就淌到了下巴上,大颗大颗地滴落到地板上,他两手颤抖,不停地去抹,好像这样就可以坚强一点,让舅舅觉得自己不那么软弱。
程才手里的烟悠悠地燃着,他抽了张卫生纸接住掉落的烟灰,顺手把剩下的抽纸盒子递给陆宇宁。
甥舅俩相处不多,即使此时都是心中苦闷,也说不出什么互相安慰的话。
见陆宇宁慢慢止住泪水,程才从裤子口袋里摸出张病历单子,递给陆宇宁,
“医生说,你妈是胃印戒细胞癌中晚期,手术治疗根治性很差,本来建议她保守治疗,尽量延长生存时间,可你妈坚持要做手术,我知道她在顾虑什么,你还小,以后还要读大学、结婚、买房子,带着一个病人,不仅对你心理负担大,而且经济上也是个拖累,她宁愿搏一搏,也不想耽误了你的未来。”
陆宇宁只觉得浑身发冷,他展开皱巴巴的病历单,那些专业的诊断说明他看不懂,但是晓得“癌症晚期”四个字的杀伤力,舅舅的话就像锥心刺骨的钢针,一下一下打击在他的脊梁骨上,他从来没有任何时刻像现在这样直观地感受到经济对于这个脆弱的小家庭的嘲弄。
如果家里有钱,如果他能撑起两个人的生活,母亲会不会选择更安全的治疗方式呢,至少能让自己多陪陪她一段时间。
然而十分钟前,他还天真地以为,只要自己保住了肖央,保住了自己,保住了顾向年,等到高三过后,他就能扬眉吐气地带着母亲过上好日子,两个人再也不用紧巴巴地算计着柴米油盐衣食住行,母亲可以放松工作,给自己的幸福留一点时间。
可命运从来都不等人,陆宇宁忘了,他无忧无虑地在母亲给他撑起的安全伞下和顾向年谈一场惊世骇俗的恋爱,可伞外雷雨交加,一个闪电就能把程静劈得四分五裂,没有人去帮她扶一扶伞骨。
他该死!
陆宇宁狠狠地在心里咒骂着自己,要不是因为他,程静可以安心地找个男人再嫁,要不是因为他,母亲不会起早贪黑地加班挣钱为自己的未来铺路,以至于年纪轻轻就患上了这样要人命的绝症。
可他却对母亲的病痛一无所知,任性地挥霍着自己的好时光,可母亲的好时光何尝不是被他挥霍掉了,如今他还要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惹是生非,给家里添乱。
“舅舅,我能,去看看我妈吗?”
程静早前离开家的时候,说是去省城出差,陆宇宁没想到这样的谎言也轻易骗过了自己,甚至和母亲最后一次通话也已经是一周前的周末了。
程才把陆宇宁滑落的行李包提起,只微声说了一句:
“走吧,先回外婆家,你妈刚做完手术,你现在去看她,只会让她情绪波动,不利于治疗的。”
天色暗沉,走出桃李园小区的时候,学校门前的整条大道都被路灯点亮,江城中学灯火通明,学生们还在上着晚自习,世界看上去是这样繁华旖旎,昨日的自己也同样不谙世事地坐在教室里等待着天一样大的高考,可不到十二小时的时间,物是人已非,所有的一切都变了。
外婆的家在城西,是片老旧的居民楼,陆宇宁跟着程才回了家,先囫囵地在楼下的小摊贩那里吃了碗面,权当是晚饭,程才安置了他又匆匆去医院替换看护的外婆。
陆宇宁坐在黑暗的木沙发里,眼睛望着窗外高楼闪烁的灯牌,心里一团乱麻。
也不知过了多久,老旧的铁栅栏被拉开,第二层的防盗门开合,身形有些佝偻的外婆神色疲惫地打了客厅的大灯。
“怎么坐在沙发上呢,天气冷了会感冒的。”
陆宇宁低头喊了声“外婆”,和自己的祖母不一样,外婆不是那种亲易近人整日笑呵呵的老nainai,她更像是刻板的退休女教师,头发鬓角总要梳得一丝不苟,夏天的时候,还要在胸前的衬衣上别上三朵半开的黄桷兰花骨朵,幽静的花香混合着皮肤的温热,让被她抱在怀里的小陆宇宁沉沉入睡,忘记了七月炎热的暑气。
依旧是整洁的长袖衬衣和满头白发,可外婆脸上的皱纹却比记忆里更加深沉。
“来,我给你去铺床,你妈妈那间房好久都没人住了,还要现笼被套,你将就住着,觉得冷就告诉我一声,我把你舅舅的被子给你拿过去。”
老人有序地打开衣柜,拿出绣着龙凤的锦被,陆宇宁想帮把手,可又怕外婆问起今天自己被叫家长的事,只好呆立在一边,看着她仔细地抚平每一个皱褶。
“这还是你妈妈出嫁的时候用的被子,上好的料子,我走了七八条街才挑到的,放了这么多年,还是这么光亮。”
锦被上的龙凤图案金色外显,边角上还秀了象征多子多福的石榴葵花,只是主人却没有像祈愿的那样琴瑟和鸣,福寿永昌。
接过外婆递来的枕头,陆宇宁有些忐忑地问了母亲的状况。
外婆难得微笑了一下,宽慰道:
“医生说了,手术效果很好,但还是要看后续恢复的情况,你安心的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