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后长安城常落雪,飘散下覆满头的雪花连着淅淅沥沥的小雨。街上行人或有撑伞避寒的,或是冒雪雨疾行的,总归匆匆忙忙,与彼此擦肩。
明明是拥挤的人群,张寄北却觉得世间空荡荡,他在回府的路上想起那些过往岁月,时而念起卷书烧茶的林南,更多是与他相安无事生活了一年有余的江承兰。
愿意骗他时,玉手烹水,姿态端正。
不愿意骗他时,懒散挨靠在高石红柱边上,漫无目的地在指尖转竹萧玩,仰头品不知道从哪里打来的烈酒。
他酒量好,只喝醉过几次,喝醉后涨红了脸,会跟张寄北说:“我不能一味循着你喜欢,哪日|你就忘了我原本模样。”
拂去肩头积雪,张府大门就在眼前,这长长归家路回忆间便走完。
这番往事浮现交织眼前,张寄北瞧得清晰,心念着谁却不甚明了。
迎面撞上管家毛叔,他怀里抱着毛团,悠闲往自己的屋子去,遇到张寄北停下问好:“相爷归来了,可冷吗?”
“不冷,你抱的是什么?”张寄北看着那东西像养在后院苗圃里的兔子。
毛叔不清楚里头恩怨,大方展给人看:“是半月前您买给江公子的白兔,他转送给了我。”
“不是很喜欢?怎么转手就给人了?”张寄北口里随意嘀咕一句,问起正事,“他的脚上药了吗?”
“上了,肿得厉害不便挪动,于是自作主张安置在您房里。”毛叔答完才想起张寄北身上也有伤,问他,“您背上的伤需要叫大夫吗?”
“不必,你帮着清理一下就可。”
张寄北耽误了大半天,也不在乎小时辰,让毛叔先回去放好白兔,再到卧房找他。
白雪积在文竹叶片上,压弯了主干,等极低后才不舍地滑落厚雪,挺直腰杆。
窗扉往外开,屋里头热气腾出来化作白烟,雾蒙蒙间江承兰一手支住下巴,双目放空对着外界环境,似真似幻。
偶尔有雪停在手心,他就将手翻面,手背冲着天翻来覆去,乐此不疲,直到手心上覆盖上另一双温暖的手。
张寄北故意在他手掌上挠痒,引他咯咯而笑,咧嘴露出皓齿,欢喜地喊:“哥哥回家了。”
眼神清澈透亮,与来时一路回忆间模样都不相似。
到里屋,张寄北才发现自己的朝衣仍旧穿在江承兰身上,未曾换下。
这形式的朝服从前林南也穿过,明明更容易让张寄北睹物思人,却不知道为何,他忽然就不想看江承兰扮演林南了。
仗着屋里烧炭暖和,他把江承兰身上的朝服脱下,搂着人亲了会儿,分开后见秋水剪瞳,胭脂红腮,又往眉角朱砂啄去,哑声说:“明日我让人为你做一套新衣。”
“为什么?”
因为斯人已乘黄鹤去,不必空挂念,再失了另一人的颜色。也不管能不能听懂,张寄北答他:“因为要好好过日子了。”
旦日雪停,张寄北以脚伤为由,哄人再多睡会儿。缠绵一夜江承兰原本就迷迷糊糊困住,应过几声好转身又昏沉沉睡去。
朝政内容无非是几样民生问题,老生常谈并不新鲜,散得格外早。
方证与张寄北比肩同行:“昨日下午我拉宽刀去米坊,果然见他们村人推了辆手车架四五袋米做卖。问了原因,说米坊缺货,价格上涨,于是拿来交易。你怎么做到未卜先知的?”
“你怎么知道我未卜?”张寄北故作玄虚,“神仙托梦听说过没?”
“这话你拿着唬你家傻美人去。”方证抬手惯性想拍背,想起他的伤,慰问几句。
谈笑间见任宇路过,方证拽了把张寄北的衣袖,等人走远才抬下巴拿眼角余光斜指:“送宽刀回去的时候,瞧他神情明显是动摇欲招,怎么送回刑部一夜,什么事都没发生?任宇不说些什么?老冯丧假未归,刑部全由他掌控着,我可怕他也是小人,收了好处,狼狈为jian,将李河无罪放回。”
“李河的罪,我是抓定的,你暗地里查。要是任宇将人放了,才好举证据。”
“你不是会看面相?看看他是好是坏?”方证挤眉弄眼,故意拎出从前的话调侃。
张寄北不与他计较,自顾爬上车:“今日承兰不在,我送你一程。”
“怎么不把美人贴身带?”方证没跟他客气,边往里挤边问,“昨日还那么严肃正名,过了夜就玩腻了?”
“是玩过了夜,把他累着了。”
方证被张寄北面不改色的荤话呛到,半刻没回话,等车轮吱呀转动向前行驶,才找回声响:“那林南怎么办?你当年非要招惹他,闹得满城风雨,把他的名声搅坏,如今不要了?”
“他已远去,我何必等着不归人,守活寡?”
方证呸了一声,大骂:“你人渣。当初说什么无人能替的话,赶跑送礼上门的人,我们还当你情深不寿,怕你做什么傻事,连皇后都劝着不要拦你找人。结果你转头说江承兰是正妻,他算什么,谁不知道他就是西岳送来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