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右皆动,但都快不过冯西园。他抱着栖蝶尚能动如蝶跹,轻灵地掠至羿伯身畔,未肯放下栖蝶,只将手中窄刀扎入泥中,空手抄住那人腋下一把搀住。这时候栖蝶恍看清,羿伯右肋下赫然一道深深的剑痕,鲜血正从伤口里汩汩涌出。
“您伤着气了,万勿勉强催劲!”冯西园的话音里全无往日的嗔媚,反清冷刚毅,莫名有一股将帅铁血的威严。
“咳、咳……”羿伯嘴角滑落一丝血线,涩然苦笑,自嘲,“是老啦!身法跟不上,心到手不到,叫少将军见笑了。”
少将军?阿爹?那羿伯呢?他不是这条坊巷的更夫么?
栖蝶心中疑团甚多,不由得偏头看向阿爹。见他眉头深锁面上肃谨,剑指点住羿伯几处穴道,犹是那般冷硬道:“莫叫我一再提醒,我不是什么少将军!还有,今夜多谢!”
“嗬,”老人不以为意,“您这犟脾气还真是似极了四夫人呐!”
“别提我娘,一个字都不许。你们不配!”
从未听过阿爹的声音这般凛冽,栖蝶不禁暗暗打了个寒噤。同时也依稀明白了些,眼前的羿伯并非纯是个打更的,他牵连着阿爹的过去,是他一直隐瞒不为人知的根源。
若换个处境,栖蝶倒很想与羿伯打听阿爹的旧事。只今夜这般,实在不适宜叙旧寻根。便瞧羿伯脸上又是一抹苦笑,强自稳了稳身形,喘着气道:“配不配的,横竖也就今晚了。若有命相见,老朽再到少将军跟前领罚!”
言罢,双锏横举,转身迎向前去。
那一边灯火阑珊里,已可见络绎不绝的杀手飒飒奔来。羿伯提足一口真气,壮烈道:“少将军保重!”
垂暮的老者借着跑动的助力一跃而起,凌空踏步,直杀入敌阵中。一旁的护院也依样搏命,一个个头也不回追随上去。
“震伢子!”
冯西园突然出声喝住护院中一命十七八岁模样的少年。那孩子很听话,返身来到近前,恭敬垂首静候吩咐。孰料冯西园并不多话,只将栖蝶往他背上一放,令言:“你的职责,你的本分!”
少年抬头一瞬错愕,复垂眸颔首,沉声应道:“万死不辞!”言罢,竟自行负着栖蝶向后院去。
栖蝶挣扎着哭了一声:“阿爹不管我了?”
冯西园嘴角边牵扯出一抹惯常的慈厚,抬手抚过栖蝶脸上泪痕,笑容里自苦。
“蝶儿乖!算阿爹欠你的,日后补偿你。”说话间昂首环视这满园疮痍,“都毁了!但沐昀阁的牌子不会倒,也不能倒。对你我,对那些姑娘们,这里既是樊笼,也是走投无路的一方安身处,是家。家不能散的。阿爹知道这很为难,可谁叫你做了冯西园的女儿呢?阿爹没有别的人可以托付了,只有把活下的性命交给你。拜托了蝶儿!秘道的入口你知道。带着她们逃出去,活着,活下去!”
“不!”栖蝶疯了样摇头,拼命想从震伢子背上滑下来。却被他牢牢箍着,无论如何挣不开。她又急又恼,一腔积怨灌注在粉拳上,全落向震伢子后背肩上。
“蠢货!混账!放开我,我要跟阿爹在一起,你放我下去!”
震伢子默默承受着他人的迁怒,一声不吭。他依旧死死箍住栖蝶,忽单膝跪地朝冯西园一拜,道声:“冯爷珍重!”旋即利落起身,负着栖蝶奋力狂奔。
耳畔夜风如啸,将少女远去的哭喊衬得哀绝。
目送一双身影渐化作小点,冯西园卸下仅剩的温存,仰首再望一眼天边的皋月,皎洁的光华下冷了眸色,眼底满溢出杀意。
沐昀阁主反手紧握刀柄拔刀亮刃,捋过脑后长辫叼在嘴里,足下一点,飞身前掠。
死斗的双方都不防,恍惚天降一片素白,却未及辨明便先尝了刀锋的冷硬。瞬时,凶徒死倒一片。
羿伯等人望着素衣染血的冯西园,只觉他不过是用这腥色在衣衫上即兴作画,起笔落墨杀伐取命,毫不拖泥带水。他则执刀立在尸身中仿佛完成传世名作的画匠,昂然傲霜。
“少将军,你……”
面对讶然的众人,冯西园淡淡吐出口中衔着的乌发,利落地甩了甩刀身上的血珠,回眸时眉眼间又现些许往日的柔媚:“哼,今夜的对手可都是硬扎货!凭你们几个花拳绣腿的功夫,只怕我的人还没跑进秘道,追兵的刀口便已递到她们眼前了。”
羿伯和护院们一时语塞,苦涩的神情里带了几分赧然。
冯西园狭长美目一一扫过众人,并不多言,猛地挥刀划向地面。刀锋挟了内劲,直将他脚下硬实的土路削得尘土飞扬,入地足有半尺。更绵延了路径,将一线上的植株花草、石灯假山都打成两半,好不凌厉。
冯西园一脚跨过足下的界限,扬刀高喝:“杀敌阵前不分老幼!老少爷们儿既愿决死一战,那就打起精神来,随爷去杀个痛快。记住爷的规矩:此线为界,这之后,决不许贱人们再踏进去半步!”
“有!”
众人齐声,不高亢,但决绝。一如各自眼神中披挂的勇毅,慷慨而壮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