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白日里怎样奢华壮美,入了夜,失去光的辐照,在黑暗中一切美丽都成为空谈。夜将所有吞噬!
起初还伏在震伢子背上哭喊不止的栖蝶,不知何时止了声,连低低的抽泣都听不见了,只默默挂着,仿佛自己是包沉重的货物。
少年的脚步停了下来,低声唤她:“小姐?”
栖蝶头也不抬,呓语般轻轻说了句:“假山。”
震伢子没有动,还唤一声:“小姐,看!”
栖蝶有所觉,缓缓抬起头。
“你们……”
眼前是一群死里逃生的人。他们摸索着寻到这里,在最后的退路上等待她们的主心骨。
约略点了点,护院只剩了七人,护着二十来名姑娘、丫鬟并老妈子,已是心力交瘁。这些人全着了伤,其中一人显是伤得不轻,一直扶腰压抑着低咳,嘴角边挂着未干的血痕。
风月场里讨生活的姑娘能有几人习过武艺的?早吓得花容失色。一路逃至此处,哭都没顾上,总以为能等来冯西园,遗憾此刻只见到了与她们一样形容惨淡的少阁主。每个人都感到彷徨失落,内心无比惊惶,直觉前路渺茫生机难觅,登时跌坐一片无助啜泣。
有几人已涣散了神志,只顾在人群中左右寻摸,殷殷哭喊:“妈妈呢?妈妈去了哪里?你们谁瞧见妈妈了?蝶儿,蝶儿,”她们围上来攀住栖蝶的胳膊,全不在意年幼的少女颊上泪痕犹shi,兀自苦苦追问,“妈妈最疼你,他没同你在一道么?他去哪儿了?妈妈在哪儿?我们,我们,”半痴癫半晓事,终于绝望地瘫倒,“我们怎么办呐?”
比恐惧更能击溃人心的,是失去希望!
情绪如瘟疫顷刻间蔓延。姑娘们自不必说,便连那些浴血拼杀出来的护院也没了主张,颇感迷惘。他们疲累不堪自顾不暇,围着哭作一堆的女人们,颓丧得连一句安慰的鼓励也讲不出来,倒似恨不能加入进去一道嚎两嗓子。
面临这般光景,适才尚淹没于悲伤中的栖蝶反而清醒许多,记起阿爹的托付,记起往日众人相处的融融,画面一幕幕,全是笑,全是温暖的。
“起来!”栖蝶听见自己的喉咙里发出艰难的低吼。
遍地的哀鸿骤歇,空气仿佛一瞬凝固,所有人都下意识看向声音的来源。月光下,伏在少年背上的女孩儿缓缓直起身,昂起的脸上换了神情,不再垂头丧气,不再示弱,稚嫩的眉眼间傲气凛然,心稳,志稳。
“不想死,就给我站起来,跟我走!”
“你……”众人一时间回不过神来。
“从今往后,我就是冯妈妈,管你们,护着你们,带你们活下去。”
有人听明白了:“蝶儿要做阁主?”
栖蝶横眉凝目:“什么要不要?我本该当!”
一番话竟是气魄逼人。
她又轻轻拍一拍震伢子的肩。少年会意,将她放落地上,转身抄住她膝弯托举起来。栖蝶有一丝意外,下意识攀扶住他肩头,垂眸相视,灵犀了然,不由得感激。却不便此刻相言,只将胸膛挺起,堂堂地面对自己的身份。
“当年阁上拜我,你们贺我千秋,便是顺我,服我。今日大难,阿爹既将你们托付于我,我便要担得起,也必须担起。很多姐妹活不回来了,岫云姐姐活不回来,牺牲的老少爷们儿活不回来,阿爹……”栖蝶有些哽咽,“阿爹也许,也回不来了。沐昀阁是他的痴心痴梦,他想你……不,他想我们都活着。所以都给我起来,就当报答他,都起来跟我走,好好活下去。莫叫他们的血和命都白白葬送了!”
泣言犹如一记重鞭,抽打得所有人心上一悸。生离死别后重新痛彻生存的意义,于是还挣扎着爬起,继续去面对身前的未知和身后的荼蘼,决心活下去。
先站起来的人伸手挽住了同伴,一个拉住一个,彼此相携,执念无声,只在心里默默悼念,逼自己不许辜负今夜此间所历的血战与泪别。
护院们简单抹了抹脸上的血污,自觉围城扇形将女人们拢在中间,保护着这些幸存者追随栖蝶隐入假山石下的暗道里。
漆黑一片的土石**中不得明月星光可辨方向,也听不见更漏声声细数时长。除了身前身后的同伴,从此再无傍依。大家互相牵着,以脚步声作引,在秘道里迂回穿行。虽仍惴惴切切,但决意向前不后退。
即便在这需要手脚并用摸索着前进的狭窄**里,震伢子仍固执地将栖蝶负在背上,不肯让她双足落地。栖蝶依附在他肩头,默默听他有些气喘的呼吸声,一时感激,一时伤怀。
恍惚今夜如此漫长,由生到死,由盛荣到惨绝,恐惧刻骨,打得人回不过神来。适才当着身后那些追随者,栖蝶虽则拿出了当家主事的气魄与胆色,然而旁人看不见的裙摆下,她根本无法控制住双腿不去颤抖。一如置身这永夜般黑暗的地下,她也再无法阻止眼泪从眶里逸出滑过腮颊,滴滴沾shi了震伢子的衣衫。
她将搭在震伢子肩头的双手缓缓前伸。
震伢子明显感觉用力环住自己颈项的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