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饭吃这件事是人活着最起码的需求,然而为了这个“最起码”,一些人却不得不拼尽全力去挣,甚至豁出身体与生命。
在被冯西园领回来之前,冯栖蝶在连爹娘是什么都不理解的年纪就已经学会了不劳无食的道理。直到再长大些,她知道了爹娘,也知道了自己没有爹娘。遗弃、丢失或者出卖在本质上没有区别,栖蝶成了孤儿,在她还是襁褓婴儿的时候。
今日她可以着一身妥帖合体的藕荷色纱裙,脚上蹬缎面手绣团花纹的软底绣鞋,将枯发整齐绾作两只总角包并缀上与衫同色的绢饰,修一双柳叶弯眉配杏眼墨瞳,天生的唇红齿白美好得就似好人家的小小姐。而就在七天以前,她仅仅乃一街头流浪卖艺人,撂地支棚,耍技换钱。无非是另一种意义的皮rou买卖。
事情过去了许多天,忆起当日情状,栖蝶依旧没想明白冯西园收养自己的理由。世上的苦难人多如牛毛,自己比福没得福,比苦却也不算最苦,好歹有份温饱。
要说看中她些长处,自己一不会舞刀弄剑,二没生天籁歌喉,打小只学了几支简单的村舞,也因年纪尚小,目前只得在艺班里那些能歌善舞的姐姐们边上伴个舞,最多同其他的小孩子一起打着拍子跳跳“莲花落”。原本叫花子要饭的门调,找人填个新词再将曲子编排编排,虽还是讨钱,却也悦耳清新了许多。
与养父初见那日也是这般。一曲唱罢,博得些许掌声及打赏。依着时辰该稍事午休,下午再练。逢上有看客不依让加唱,倒属平常。这时候总归人家点啥演啥,少不得有些yIn词艳曲的,像是《红绣球》《闹五更》之类的,姐姐们心里虽委屈,横竖惯了,也能为了赏钱忍着唱下来。只不过一些个举手投足的忸怩、眉眼间的秋波流转,多少比勾栏里的姑娘弱了几丝风尘气。
看客瞧不过瘾,喝倒彩起了哄,索性入场中同舞,趁机动手动脚,摸个下巴蹭个腰的,揩了不少油。
饶是如此,素日里并非鲜见,栖蝶看姐姐们忍气吞声,心底里再难受仍只作视而不见的。偏今次遇见几位看客忒是过火,径自抱上来不说,两只脏手且一个劲儿往姐姐们胸前探,如何使得?栖蝶心头火起,抄起跳“莲花落”的竹杖挥将上来,如轰野狗般驱赶起狂徒。
对方便恼了,大手揪住她前襟轻巧地提溜起来,恶声恶气唾骂:“小蹄子,瞎得你的眼珠子喽!敢扫大爷我的兴致,信不信我剥得儿你的皮子?!”
栖蝶几乎窒息,难受得说不出话来,又气又恨倔劲上头,灵动的眸子向下一瞥,心中有了数。就见她咬牙闭眼,右脚用力一蹬,竟是正中恶徒裆间。可怜那厮连声“疼”都喊不出来,白眼一翻,指上力殆,放任栖蝶跌坐地上,两手护紧命根子直接倒地缩成团发抖去了。
“你妈了个逼的,小娘皮,作死……”
恶人的同伴出言粗秽,朝着跌在地上忙着喘息的小栖蝶扑了过去。眼看指尖将要擦着小丫头衣角了,忽而招呼都不打直接面朝下栽在栖蝶跟前。
狐疑间抬头,栖蝶直觉眼前锦绣一片好不扎眼。定睛细瞧,才发现那是件绛红底色缀牡丹绣样花团锦簇的缎面衫子,虽艳却不俗,显得雍容华贵。视线再往上移些,栖蝶便看见了华服的主人——比女子还芳华无双的冯西园。
其时,冯西园也正躬身叉腰低头饶有兴致地望着她。
英雄救美这种事最要紧的是得有一个美人,栖蝶相信自己不是。
所以她十分不明白,面前这个可以一人独挑英雄和美人双重角色的男子为什么要帮自己。
她愣怔了好久,在那方高大的Yin影里回不了神。
蓦闻听朱唇启处,柔声问道:“乖乖,你饿不饿?”
大中午的没吃饭呢,当然饿!
栖蝶下意识要点头,又几乎同时恍然了问题的匪夷。
“等等!”小丫头瞥了眼地上的恶人,努力在脑海中还原方才每件事发生的过程,终于犹如醍醐灌顶般得出一个结论,“他不是死了吧?”
“啊?”冯西园目光稍移,顺着栖蝶所指低下头去,看见了脚下踩着的恶党,立即抬足嫌恶地将他踢开去,摆摆手无谓道:“嘁,他也配?爷可不愿脏了手,这等臭烘烘的**咱们不理他。嗳,你还没回我话呢!问你,饿不饿?”
“啊?”栖蝶被那张瞬间贴近的面孔惊得不住后仰,忙不迭点头,“哦、唔,唔唔,饿的!”
“那跟我走吧!”
说着,牵过栖蝶小手拖将起来,抬腿就走。
“等、等等等等,等等呀!”直到这时小栖蝶可算彻底明白过来,用力挣脱开冯西园的手退后几步,不可思议地瞪着他,“你谁呀?凭什么叫我跟你走?”
冯西园两手一摊,理所当然道:“你不是饿了嘛?我请你吃饭喽!”
“没跟你说吃饭的事儿,我问你是谁?究竟想干什么?”
“嘿嘿,”冯西园展露一脸牲畜无害的笑,矮身蹲下平视栖蝶,“乖乖,咱们打个商量好不好?我管你一辈子吃穿不愁,你认我作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