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班后港生照例来接我,带我去吃了我想吃的日本料理,刚一入座他便点了两瓶清酒,笑呵呵地招呼我陪他喝上几杯,我见他心情甚好,自然猜想他是因为和大哥重逢的缘故,一问之下他也便笑着点头承认,又对我说起上午他们给母亲扫墓的情景,说起他大哥是怎样把这位继母当作生母看待,说起他大哥为了成全他们母子这九年的团圆时光是如何挺身而出,毅然决然为继母顶下了那桩“误杀”的罪名……说着说着他的眼中便已是泪光闪烁,仰头将手中的杯酒一饮而尽后,便又持瓶倒酒,一边满怀感动的对我叹道:
“菁菁,我觉得我自己真的好幸福啊,虽然爸爸去了,但我有一个普天之下最伟大的妈,还有一个这么疼爱我的大哥,现在,又有了你在我身边,你说我是不是最幸福的人?你告诉我,菁菁,我是不是特别幸福?”
“是呀是呀,你这么幸福,看得人好生嫉妒!连我都嫉妒你啦!”
我露出笑容举杯与他对饮,想到他近来亲人团聚,工作又分外顺利,在为他祝福庆幸的同时也难免有些眼红,想起我那倾注全部Jing力却毫无进展的采访,以及今天在办公室里与梁思仪的那场交锋,我便心生愠意,一杯清酒下肚依旧块垒难消,情不自禁便想跟港生好好倾诉一番,于是我一面给自己斟上酒,一面愤愤地道:
“你还记得坐在我对面的那个梁思仪么,就是方方面面都不如我又打死不服的那个?这几天我推掉了主编给的几个选题,被她捡了个漏,靠泄人隐私的手法才算占到了一期头版,可你猜怎么着,她居然不以为耻,反而跑到我的眼前向我宣战来了,还叫嚣什么她有实力压根不需要我让!也不想想过去她曾败给我多少次了?你说她这样子丢人不丢人吧?”
我将斟满的酒杯再度举起,气哼哼的与港生对碰,只见他温和地笑笑,说了句“别生气了”,可我越想就越觉得胸中不平,便又冲他叫道:
“怪不得她父母都不想抚养她呢,就她那样的怪胎,整天自以为是,看不得别人比她好,谁会喜欢她啊?这次她竟敢惹我,我绝不会这么算了!等我交出了稿子,夺回我的头条,看我怎么治她!我倒要看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放肆!”
“别这么说啦,菁菁,其实她也不过就是争强好胜了点,而要论争强好胜,你也不比她差啊。”
港生语气和善,笑得也愈发温柔,可那句劝说在我听来却是刺耳得很,眉头一皱便立即反驳道:
“我和她怎能一样?我一不缺父母疼爱,二不缺领导赏识,三不缺爱情滋润,她呢?她有什么?连亲生父母都嫌弃的货色,也配和我作比——”
“菁菁,你不能这样说话,你这样就太过分了——”
港生也皱起了眉头,毫不客气地截断了我的声声控诉,没等我反应过来,他便接着说道:
“即便是背地里议论,你也不该对你的同事这么刻薄的——她从小父母离异,已经很不幸了,那种爹不疼、娘不爱、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感觉,你没体会过,又怎么会懂呢?就算她是因此而脾气古怪了些,你大人有大量,不去和她计较,也就是了,但像你这样说她,就是你的不对!”
我的满腔愤懑如同被冰水浇下,只能是愣愣地盯着一脸严肃的港生,头脑里回荡着他每一句指责我的话,整个人的思维瞬间便陷入了一片迷惘,仿佛走进了死胡同般,想不通,转不明!
是我错了……么?难道真的是我……对不起梁思仪么?怎么听港生的意思,她才是受害者?而我,任菁菁,倒成了害人者了?
我想起来了,港生在小说里讲过,他六岁那年母亲便被父亲赶出了家门,导致他成长的十几年里一直都没有妈,也难怪他对梁思仪的身世总是充满同情,可是——
“好了,不说别人了,今天大哥重获自由,我们应该高兴!你再吃块寿司吧?来,这个给你……”
面对我的错愕,港生的脸色又变得柔和了起来,体贴地端起寿司碟子递到我面前,我随手捏起一块放进嘴里嚼着,却根本已分辨不出究竟是什么味道,只不过看着他又对我重新绽放笑容,语气也复又温柔,加上为了个外人生气也终究是太不值得,我于是便不提此事,既听他提到大哥,便借机把话题岔开,问他大哥为什么那么急着回香港,这才刚一出狱便要匆匆踏上归途?港生拈杯一笑,似一个告密的小孩般凑近我的耳畔,小声告诉我道:
“我大哥呀,他是急着回去找他的心上人呢,想来要不了多久啊,咱们就要有一位贤惠的大嫂啦!”
“什么,你是说你大哥在香港有个女朋友?难道说,那个女孩一直在香港等了他十年?整整十年啊,她都在等着他吗?”
我难以置信地睁大了双眼,嘴巴也张成了“O”型,无法想象一个女子是如何用她最宝贵的十年青春去守望这段爱情的,而港生一面帮我倒酒,一面为我讲起了他大哥和那位痴情女友的故事,听得我也欷歔不已,尤其是当我听到那个被唤作“阿容”的女子是怎样坚强地拉扯着两个孩子,在那风雨飘摇的十年光Yin里撑起了一个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