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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会对你负责任……你愿意答应么?”
陈欺霜被周钰恒话意中的郑重吓得心跳骤停了半拍。
说来可笑,但其实他也一直都有一个微不足道的心愿。
他希望在未来的某一天,能亲眼看到朱雀在大红喜堂内,披一身艳红,手中牵着他两情相悦的心爱姑娘,于贺喜的宾客间,觥筹交错,言笑晏晏,喜气洋洋。
他也许会对着自己的新娘,当众许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美好承诺,那么,自己也会混在众多的道贺声中,适时送上“愿相敬如宾,同心同德”的美好祝福。
而在那不久之后,他们,将会迎来属于他的第一个孩子。
又几十年过去。当他双鬓斑白,后背佝偻时,自会有子孙萦膝。他的曾孙子,又或者曾曾孙子,会听他讲上一两件有关江湖的往事。
这时,那个曾经的朱雀使,现今的耄耋老人,咧开牙齿松动的嘴,嘿嘿一笑:“太公给你讲一个关于我同伴的故事。话说有那么一个人啊,我们都叫他小青龙……”
他本该过这样的人生。
琴棋书画诗酒茶。既可以是江湖中的浪荡公子,亦能成为大宅中的富贵闲人。
总之,是一个很普通的人。
远离开刀光剑影,江湖纷争,他会按照寻常人的生活方式过活。娶妻、生子,享天lun之乐。
而自己,能够在他余生的记忆中,作为一个温暖的片段,出现在他口中的某个故事的角落中,那么,也就足够了。
——不是不懂,也没有刻意装傻。只是不能。不能练最后一个靠近他的机会也失去了。
但是现在的局面,只要自己的一个点头,所有的一切,终将化作泡影。
陈欺霜会恨自己,恨自己亲手打碎了他的幸福。
更怕多年后,他的失望,他的怨恨,以及,他的转身离开。
陈欺霜怕到发抖,进退维谷,怕自己因一时为了满足私欲而动摇,终将铸成大错。
在慌乱中,反倒激生出了一种极端的想法。倒觉得不如干脆趁此时机,快刀斩乱麻,也彻底根除自己内心那股蠢蠢欲动到令人作呕的邪念。
想到此时,陈欺霜有些脱力,又有些绝望的笑着回答周钰恒:“负什么责?说到底,我也不是女孩子。同为男人,看便看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还刻意学着周钰恒的说话方式回嘴道,“我不用你负责。你放心。我也决不会讹了你的银子。”
他坦诚的推脱,既表明自己已经听懂了话中的意思,又急于撇开双方的关系。聪明如周钰恒,又怎么会听不明白。
但这番举动,看在周钰恒的眼中,却又多出一另外的一层意思。
现在的局面,如同已经摊开在牌桌上的底牌,谁先掀翻最后一张名为“朋友”的遮挡,牌局便可以永远的,彻底的,结束了。
他只能先暂退一步。
周钰恒用力拍了拍心窝,故意长舒了一口气,露出一副生怕陈欺霜答应了,自己便平白损失掉一大笔财富的守财奴的表情,放心了似的,颇为轻松的笑了起来:“能还钱当然还是最好的。”
但纵使铁石心肠,三番五次的试探被拒绝,心底也有些不是滋味。周钰恒嘴上说得洒脱,却再难以在心心念念之人的面前强作欢颜。
他起身匆匆告辞:“你累了就再多睡一会儿。我还有些旁的事情要处理。等我稍晚些时候再过来看你。”
维持最后一丝得体的笑容,周钰恒替陈欺霜掖了掖被角,看他重新躺好,再拉上帏帘,离开。
陈欺霜知道朱雀是被自己气走的:误解了他的好意;讽刺他长得似女孩又分外看重脸面;错认了他的身份;“夸赞”他长得像教主;冷冰冰的拒绝了他的掏心置腹……
陈欺霜狠狠的抬起头,将后脑勺重重的砸在了青花瓷枕上。
他被“自作孽”痛到险些要骂出声音来,但更多的是懊恼。
自己冷清冷感一无是处,却因为贪恋他的温柔,贪图他对自己的好,便利用她心底的那一份善良,死死的吊住他,秘而不宣的与他玩暧昧。
真是无师自通。活脱脱的就是一个对恩客耍欲擒故纵手段的风尘戏子——得了便宜还卖乖。
我当初就不该主动找他说话。我真是个祸害。我明天就走,从此彻底离开他的视线。
陈欺霜暗自下了决心。
因为心底装满了事情,他此刻,头脑分外的清醒,再也睡不着了。于是,捂着身上的伤口,缓缓起身,撑扶着手边能摸得到的物什,床沿,鼓墩,靠近床尾处横靠窗边的矮榻,分隔开内外两室的六折屏风,一步一步,挪到了背靠白墙的一把朴而不拙的黄杨木太师椅上坐稳。
清风寂寥,流水空鸣。陈欺霜在这种黯然神伤的孤独感中,静静的打量着被屏风隔分开来的外隔间。
这里,更似一个临时的书房。
一桌,一椅,一茶台,一张古琴。半坪残局,半开的书卷,